第34集脈下藏奸
暮春的雨，纏纏綿綿下了三日，青石板路被潤得發亮，倒映著雙經渡醫館簷角垂下的銅鈴。這鈴是早年一位痊愈的山民所贈，據說取自山中老鬆所鑄，風吹過時，聲不刺耳，反倒帶著幾分清寧。此刻雨歇，鈴兒偶爾晃動，那清寧的聲兒便漫過門檻，落在正低頭診脈的雙經渡腕上。
他指尖搭在來人腕間的寸關尺，三指輕按，眉頭微蹙。對麵坐著的是富商張萬貫，一身錦緞長衫，雖刻意穿得素淨，袖口露出的玉扣卻在微光裡泛著瑩潤的光，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隻是這人麵色蠟黃，眼窩下泛著黑，嘴角掛著刻意擠出的虛弱笑意，時不時咳嗽兩聲，每一聲都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
“雙先生，”張萬貫的聲音嘶啞，仿佛被砂紙磨過，“您可得救救我……城中名醫我都尋遍了，都說……都說我這身子，怕是熬不過今夏了。”他說著，從袖中摸出個沉甸甸的錦袋，往桌上一放，袋口鬆開些，露出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這點心意，不成敬意。隻求先生能為我尋條活路，哪怕……哪怕隻是多撐幾日，能了卻我一樁心願，我張萬貫死也瞑目。”
雙經渡的指尖未動，目光從張萬貫臉上移開，落在那袋銀子上。他行醫多年，見慣了各種求醫者的姿態，有痛哭流涕的，有強作鎮定的，也有像張萬貫這樣，帶著明顯目的性來的。他不答話，隻是指尖微微調整了力度，從浮取到沉按，細細感受著脈象的流動。
醫館裡很靜，隻有窗外偶爾滴落的雨聲，還有張萬貫刻意放大的呼吸聲。旁邊的藥童青禾正低頭碾藥，石碾子與藥材摩擦的沙沙聲，反倒襯得這靜更沉了些。他偷偷抬眼瞧了瞧張萬貫，見這人雖一臉病容，坐姿卻筆挺，不似久病之人那般虛浮，心裡便先打了個問號。
片刻後，雙經渡收回手，取過桌上的紙筆，卻沒立刻寫字，而是抬眼看向張萬貫：“張東家近來可有畏寒發熱？”
張萬貫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先問這個，隨即點頭如搗蒜：“有！夜裡總盜汗，白日裡又怕冷，稍動一動就喘得厲害，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他說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紅了，“先生您看，我這手都在抖。”說著，他抬起右手，果然微微顫抖著。
青禾在一旁看得清楚，那手抖得極不自然，倒像是故意使勁憋著的。
雙經渡卻像沒看見，又問：“那飲食上呢？可有偏好或厭惡之物？”
“啥都吃不下，”張萬貫歎口氣，聲音裡滿是絕望，“勉強喝口粥，也得吐一半。家裡廚子換了好幾個，燉的參湯、燕窩，聞著就反胃。”
“如廁如何？”
這話問得直白，張萬貫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卻還是強撐著答道：“稀溏，一日數遍，身子都快拉空了。”
雙經渡點點頭，不再發問，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他的字如其人，筆畫清瘦卻有力，不張揚，卻透著股沉穩。寫罷，他將紙推到張萬貫麵前：“張東家請看，這是你方才的脈象。”
張萬貫探頭去看，隻見紙上寫著：脈來從容，一息四至，浮沉得中，節律均勻，實乃平人之脈。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幾分，強笑道：“先生，我……我看不懂這些。您就直說，我這病還有救嗎？”
“有救。”雙經渡的聲音平靜無波，“隻是張東家這病，不在臟腑，而在心神。”
張萬貫眼神閃爍，喉結動了動：“先生何出此言？我這明明是……”
“《黃帝內經·素問》有雲：‘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雙經渡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方才我為東家診脈，脈象平和有力，既無短數之象，也無虛浮之感，與東家所言的‘畏寒盜汗、食不下咽、便溏身虛’，全然不符。”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張萬貫微微顫抖的手上：“脈症相符，方為真疾。東家這脈，是健康人之脈；東家這症，卻是刻意做出來的假症。如此脈症相悖，若說是病，那也是心病。”
張萬貫的臉徹底白了，像是被人當眾剝去了外衣。他猛地一拍桌子，那袋銀子被震得跳了跳：“雙經渡！你休要胡言！我好心求你治病，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他這一拍，中氣十足，哪裡還有半分虛弱的樣子。青禾嚇了一跳，手裡的藥碾子都差點掉了。
雙經渡卻依舊端坐不動，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東家息怒。我乃醫者，隻知憑脈論症，以症斷病，不敢有半分虛言。若有冒犯，還望海涵。”
“海涵？”張萬貫冷笑一聲，臉上的病容褪去，露出商人慣有的精明與狠戾，“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實話說了吧，我今日來，是瞧得起你。你隻需順著我的意，說我身患絕症，再幫我在韋貴妃麵前遞句話，讓我能有機會為貴妃分憂，這袋銀子，還有更多的好處，都是你的！”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可知我張萬貫在京城的人脈？幫我這個忙，日後你醫館有任何難處，我都能幫你擺平。可你若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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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經》有雲：‘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雙經渡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雖非佛門弟子，卻也知‘不誑語’乃立身之本。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本分，若借醫行騙，攀附權貴，那與盜匪何異？”
他指著桌上的脈案：“東家的脈象騙不了人，就像人心的貪念藏不住一樣。借‘絕症’攀附，看似捷徑，實則是在透支自己的福澤。《內經》言‘恬惔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心不正，則氣不順，久而久之，假病也可能變成真病。東家好自為之。”
張萬貫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惱羞成怒之下，抓起桌上的銀子袋，狠狠摔在地上。銀錠滾落出來，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
“好！好一個雙經渡！”他指著雙經渡，手指因憤怒而扭曲，“你給我等著！我張萬貫想要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今日駁我麵子，他日我定要你這醫館，還有你這張嘴，都付出代價！”
說罷，他一甩袖子，怒氣衝衝地轉身就走，連滾落在地的銀錠都忘了撿。
青禾看著他的背影，撿起銀錠，憤憤道：“先生，這張萬貫也太可惡了！竟敢如此威脅您！”
雙經渡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張萬貫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眉頭輕輕皺起。他不是不怕報複，隻是醫者的底線，他不能破。雨又開始下了，細密的雨絲打在窗欞上，模糊了遠處的街景。
“青禾，”他輕聲道，“把銀子收好，日後若有窮苦病患，便用這些錢為他們抓藥吧。”
“可是先生，那張萬貫……”
雙經渡轉過身，目光平靜：“世間之事，皆有因果。他種下惡因，自會有惡果相尋。我們隻需做好分內之事便好。”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隱隱有種不安。張萬貫在京城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此人睚眥必報，今日被當眾揭穿，絕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怕是不會太平了。
青禾看著先生平靜的側臉，不知為何，心裡總覺得發慌。他低頭看著手裡的銀錠，那冰涼的觸感仿佛帶著張萬貫的戾氣，讓他有些手抖。
這雨，怕是還要下一陣子。而一場針對雙經渡的風暴，似乎已在這雨幕中悄然醞釀。
想知道張萬貫會如何報複雙經渡？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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