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集帝心漸向
禦書房的檀香比往日濃了幾分，混著藥渣的苦澀在梁柱間纏纏繞繞。雙經渡垂手立於案前，聽著皇帝壓抑在喉間的咳嗽聲，每一聲都像鈍器在磨著窗紙，沉悶得讓人心頭發緊。
“雙經渡，”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指節在紫檀木案上輕輕叩著，“太醫院的方子，朕喝了三日了。”
雙經渡抬眼，見皇帝鬢角的銀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眼下的青黑比昨日初見時又深了些。他上前半步，剛要開口，卻見皇帝擺了擺手。
“你不必說脈理，”皇帝端起茶盞，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朕隻想知道，為何咳出的痰裡，總帶著些血絲。”
殿內瞬間靜了，隻有銅漏滴答在數著心跳。雙經渡知道，這話裡藏著的不是疑問，是帝王對生死的隱秘忌憚。他彎腰從藥箱裡取出三張麻紙，上麵是昨夜根據《內經·素問》手繪的臟腑圖，肺葉的輪廓用朱砂勾勒，經脈如蛛網般蔓延。
“陛下請看，”他將圖紙鋪在案上，指尖點在肺葉邊緣，“肺主氣，司呼吸，形如華蓋。風寒入裡三日，邪氣已傷肺絡，就像這窗紙被雨打透了，輕輕一碰便會滲出水來。”他抬手指向窗外，夜雨正順著窗欞蜿蜒而下，在紙上洇出深色的痕，“太醫院的方子重在驅寒，卻忘了肺喜潤惡燥，寒邪雖去了幾分，肺葉早已被燥氣傷得發脆。”
皇帝的目光在圖紙上凝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些自嘲：“朕當皇帝四十三年，還是頭回聽人把龍體比作窗紙。”
“臣不敢妄喻，”雙經渡垂眸，“隻是醫理麵前，眾生無彆。《內經》有雲，‘肺者，相傅之官，治節出焉’，它就像朝中的宰相，調和周身氣息。如今宰相受了傷，百官自然亂了陣腳。”
皇帝指尖在肺葉圖上劃過，忽然停在那處朱砂勾勒的細支氣管：“你說的‘燥氣’，該如何解？”
“需得宣肺散寒，更要滋陰潤燥。”雙經渡取過紙筆，筆尖飽蘸濃墨，“前日方子裡的麻黃、桂枝雖能驅寒，卻性烈如烈火，燒得肺葉更乾。臣擬加些麥冬、玉竹，像給燒紅的鐵鍋澆上些清泉，既能退火，又能潤底。”他邊寫邊解釋，“再加三錢白茅根，這味藥能涼血止血，就像給破損的窗紙貼上層薄棉，既能擋風，又能護著內裡的紋路。”
皇帝看著藥方上的字跡，忽然問：“這些日子，外麵關於你的流言，你聽說了？”
雙經渡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墨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圈。他想起昨日從李修遠府中出發時，巷口那幾個交頭接耳的百姓，說他靠著旁門左道混進了宮廷，說他給韋貴妃的方子其實是慢性毒藥。
“臣聽說過。”他繼續寫完藥方，吹乾墨跡後雙手呈上，“不過臣以為，醫者如燭，流言如影。燭在，影便在，何必為影動怒？”
皇帝接過藥方，卻不看，隻盯著他的眼睛：“張萬貫派人在你醫館門口撒紙錢，說你治死了他遠房親戚，這事你也知道？”
雙經渡心中一凜。他確實見過醫館台階上的紙錢，當時隻當是地痞尋釁，沒想到是張萬貫的手筆。那老狐狸明著被韋貴妃敲打後收斂了，暗地裡竟還在使絆子。
“臣今早清掃時見了。”他語氣平靜，“不過臣更在意的是，今早有個患肺癆的孩童來求醫，家裡隻剩三個銅板，臣用那紙錢換了些糙米，給孩子熬了粥。”
皇帝猛地一拍案，雙經渡卻依舊挺直腰杆。他知道這一拍不是怒，是驚。帝王見慣了諂媚與構陷，卻少見有人能將折辱化作暖意。
“好一個‘何必為影動怒’！”皇帝站起身，踱到他麵前，“李修遠說你常讀《金剛經》，朕問你，‘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話該怎麼解？”
雙經渡想起在晉王府地牢裡，每日誦讀此句時的心境，那時鐵鏈在壁上磨出的聲響，倒比此刻的龍涎香更讓人清明。
“就像陛下此刻咳嗽，”他緩緩道，“若總想著‘朕是皇帝，不能生病’，這念頭便成了執念，反而讓氣息淤在胸口。不如放下‘帝王’的身份，隻當自己是個需要調養的凡人，呼吸反倒順暢些。”他抬眼望向皇帝，“無所住，便是不執著於身份、流言、得失，心才能像晴空一樣，任雲來雲去，始終澄澈。”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卻沒有刻意壓抑。咳完後他喘息著笑了：“朕當了四十三年皇帝，竟被你個醫者教怎麼當凡人。”他將藥方遞給內侍，“按這個方子抓藥，煎好了送到偏殿。”
內侍退下後，皇帝指著案上的一疊書：“這些是朕收藏的孤本醫書，從《難經》到《傷寒雜病論》都有，你拿去看吧。”
雙經渡看著那些泛黃的書卷，封麵上還有皇帝年輕時批注的墨跡，知道這是比黃金更重的賞賜。他剛要謝恩，卻見皇帝擺了擺手。
“朕有個條件，”皇帝重新坐下，端起那碗早已涼透的茶，“往後每隔三日，你來給朕診脈時，都要給朕講一段《金剛經》。”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在醫書的封麵上。雙經渡忽然明白，這場君臣之間的問診，治的不僅是肺腑的風寒，更是帝王心頭積鬱的執念。
隻是他沒看到，當他抱著醫書走出禦書房時，角落裡一個小太監飛快地縮回頭，袖口露出半片繡著銅錢紋樣的衣角——那是張萬貫府裡的記號。
想知道張萬貫會如何利用這機會？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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