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集疫營星火
殘陽如血,潑灑在西北邊境的聯營之上。帆布帳篷連綿起伏,卻無半分軍營該有的肅殺銳氣,反倒被一層濃重的死氣籠罩——帆布縫隙裡飄出的藥味混著汗臭、穢臭,像條無形的毒蛇,纏得每個進出營寨的人都心頭發悶。
雙經渡掀開最後一道防疫布障時,迎麵撞來一陣夾雜著呻吟的熱風。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那包用蒼術、白芷碾成的藥粉,指尖觸到布囊裡細碎的顆粒,這才壓下喉頭那陣因穢氣引發的不適。身後跟著的三個弟子早已白了臉,最小的那個叫明心,剛過弱冠,此刻正捂著嘴,眼眶憋得通紅,卻死死咬著牙不肯發出半聲咳嗽——來之前師父就說過,醫者入疫營,先得穩住心神,若自己都露了怯,如何讓病患信你?
“師父,您看那邊。”大弟子明塵壓低聲音,手指向左側一排臨時搭建的矮棚。那裡的帳篷比彆處更破舊,帆布上甚至能看見暗紅色的汙漬,幾個兵卒正抬著一副鋪著草席的擔架往棚後走,草席邊緣垂下的一角,露出半截青紫的腳踝,腳趾蜷曲著,像是還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雙經渡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在那擔架上停留片刻,又轉向周圍巡邏的兵卒。他們雖穿著厚重的甲胄,卻掩不住腳步虛浮,有幾個還時不時按著小腹,眉頭緊鎖。“記下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那片矮棚該是重症區,先去中軍帳見周將軍,問清疫症的來龍去脈,不可冒進。”
三人應了聲,緊隨雙經渡穿過營道。道旁每隔幾步就放著一個陶缸,裡麵盛著草木灰,卻沒見人按時更換,有些缸沿還沾著黑褐色的汙跡。偶爾有兵卒從帳篷裡探出頭,那一張張臉不是燒得通紅,就是蠟黃如紙,眼睛裡的光散得像將熄的油燈。有個年輕兵卒認出他們身上的藥箱,掙紮著要爬出來,卻被旁邊一個捂著肚子的老兵按住,隻聽見老兵啞著嗓子勸:“彆折騰了……前幾日來的軍醫,自己都倒了兩個……”
明心的腳步頓了頓,雙經渡察覺到了,卻沒回頭,隻是輕聲道:“《內經》有雲,‘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可真到了疫病當頭,治已病是本分,護未病是功夫。咱們腳下的路,得一步一步踩實了走。”
中軍帳外,兩個親衛握著刀柄,眼神警惕地打量著他們。聽見通報說是京裡派來的醫者,其中一個掀簾入內,片刻後出來,沉聲道:“將軍有請。”
帳內光線昏暗,正中懸著一幅軍用輿圖,圖上插著幾麵小旗,有幾麵已經歪斜。周將軍正背對著帳門,望著輿圖出神,他身形魁梧,肩背卻微微佝僂著,腰間的佩劍掛得歪斜,劍穗上的流蘇沾著塵土,顯然多日未曾打理。
“周將軍。”雙經渡拱手行禮,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案幾——上麵擺著一碗沒動過的糙米飯,旁邊的藥碗裡還剩著半碗黑褐色的藥汁,碗沿結著一層乾硬的藥痂。
周將軍猛地轉過身,雙經渡這才看清他的臉:眼窩深陷,顴骨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乾裂起皮。他盯著雙經渡看了半晌,忽然粗聲笑起來,笑聲裡帶著股濁氣:“雙先生?久仰大名。京裡的貴人說您能治怪病,可這營裡的病,不是怪,是狠!”他說著,猛地一拍案幾,案上的空碗被震得跳了跳,“來時三萬弟兄,這才半月,倒下的就快一半了!燒的燒,拉的拉,昨天連夥夫老張都起不來了——他可是跟著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漢子!”
雙經渡沒接話,隻是走到案幾前,拿起那隻藥碗聞了聞,又用指尖沾了點殘留的藥渣撚了撚:“這方子是用麻黃、桂枝發散風寒,可將軍請看。”他從藥箱裡取出一枚銀針,刺破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珠,“疫病初起時或有惡寒發熱,看似風寒,實則內裡濕熱蘊結,就像燒紅的鐵塊浸了水,外麵冒白汽,裡頭還燙得很。單用發散之藥,好比往滾油裡潑水,隻會更烈。”
周將軍愣住了,他不懂什麼濕熱風寒,卻聽懂了“更烈”兩個字。他想起那些喝了藥反而燒得更厲害的兵卒,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那……那該怎麼辦?”
“先看病患。”雙經渡放下藥碗,“請將軍派個熟悉情況的親兵帶路,我要去重症區看看。”
周將軍立刻喊來一個叫趙虎的親兵。趙虎左臂纏著繃帶,據說是前幾日抬病患時被掙紮的人咬傷的,萬幸還沒發病。他領著雙經渡往矮棚區走,腳步匆匆:“先生,那裡麵的弟兄都燒得糊塗了,有的還吐黑水,軍醫說……說沒救了……”
“醫者眼裡,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說‘沒救’。”雙經渡的聲音很輕,卻讓趙虎的腳步慢了半拍。
掀開重症區的帆布帳篷,一股更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十幾個鋪位上都躺著人,有的蜷縮著發抖,有的直挺挺地躺著,嘴裡胡言亂語。雙經渡走到最近的一個鋪位前,那兵卒年紀不大,頂多二十歲,臉燒得像塊紅炭,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雙經渡伸手探他的額頭,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後握住他的手腕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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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數而滑,舌絳苔黃,”他對身後的明塵說,“記下來:高熱不退,嘔吐酸腐,此為濕熱犯胃,灼傷津液。”又走到另一個不停腹瀉的兵卒旁,查看他的排泄物,“糞水黃臭,夾帶粘液,是濕熱下注之症。”
他一邊診查,一邊口述症狀,明塵在布帛上飛快記錄,明心則按師父的吩咐,用帶來的烈酒給銀針消毒。忽然,角落裡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個老兵咳得蜷縮成一團,嘴角溢出一絲黑紅色的痰。
“師父!”明心驚呼一聲。
雙經渡快步走過去,扶起老兵,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痰跡,仔細看了看:“瘀血阻肺了。”他從藥箱裡取出一小包藥粉,吩咐明塵,“取溫水調開,給他灌下去。”又對趙虎說,“麻煩親兵兄弟去燒些艾草,越多越好,每個帳篷都要熏,尤其是角落縫隙。”
趙虎愣了愣:“艾草?那玩意兒能治病?”
“《內經》雲‘正氣存內,邪不可乾’,”雙經渡一邊為老兵施針,一邊解釋,“艾草性溫,能驅寒濕,熏煙可避穢氣,先護住營裡還沒發病的人,就是守住了根本。”
趙虎雖半信半疑,卻還是立刻跑去傳令。雙經渡施完針,見老兵呼吸漸漸平穩,這才鬆了口氣。他站起身,環顧帳篷裡的病患,對明塵和明心說:“把帶來的藥材分分類,黃連、黃芩、梔子清熱,茯苓、澤瀉利濕,再備些葛根、藿香,解肌止嘔。記住,重症者加重黃連用量,輕症者側重利濕,萬萬不可一概而論。”
師徒三人忙碌起來,配藥、煎藥、施針,帳篷裡漸漸有了些生氣。有個燒得稍退的兵卒認出雙經渡身上的衣襟繡著半朵蓮花——那是京裡名醫的記號,掙紮著要坐起來:“先生……您是京裡來的?能……能救救俺們不?”
雙經渡扶他躺下,遞過一碗剛煎好的藥:“喝了藥,好好睡一覺。《金剛經》說‘如露亦如電’,這病來得急,去得也快,隻要穩住心神,配合診治,總會好的。”
兵卒似懂非懂,卻聽話地喝了藥。藥很苦,他皺著眉咽下去,看著雙經渡轉身又去照顧彆人,忽然覺得心裡那點絕望,好像被這苦味衝淡了些。
帳外,艾草的青煙漸漸彌漫開來,混著藥香,驅散了些許穢氣。周將軍站在帳外,看著帳篷裡晃動的身影,又看了看遠處正在分發艾草的兵卒,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忽然對親衛說:“去,把我那匹最好的戰馬牽來,給雙先生的弟子當腳力,讓他們取藥方便些。”
親衛愣了:“將軍,那可是您……”
“廢話!”周將軍打斷他,聲音卻沒那麼衝了,“弟兄們的命,比一匹馬金貴!”
帳篷裡,雙經渡正給一個兵卒按揉足三裡,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嘩。明心掀簾進來,臉上帶著急色:“師父,不好了!後營又倒下十幾個,其中還有兩個親兵!”
雙經渡的手頓了頓,抬頭望向帳外漸暗的天色。夕陽徹底落下去了,聯營裡點起了火把,火光搖曳,照得那些帳篷像一個個沉默的巨獸。他深吸一口氣,對明心說:“彆怕,把剩下的藥材分好,我去後營看看。記住,煎藥的火候不能停,這疫病就像野火,咱們得用這藥湯,一點點澆滅它。”
明心用力點頭,看著師父拿起藥箱,毅然走向後營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背影在火光裡被拉得很長,像一根撐住整個聯營的柱子。
隻是,後營的情形比前營更重,而且聽親兵說,倒下的人裡,有幾個早上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發病?這疫病的蹊蹺之處,似乎不止濕熱蘊結那麼簡單。
想知道這疫病背後是否另有隱情?雙經渡又將如何應對?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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