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集行中悟空
暮春的風帶著暖意掠過京城的街巷,雙濟堂醫館門前的那棵老槐樹已抽出新綠,細碎的葉片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藥童們正忙著將晾曬好的藥材收進庫房,空氣中彌漫著艾草、當歸與薄荷混合的清苦香氣,這氣息裡,藏著雙經渡多年來守著的那份安寧。
老者將最後一捆曬乾的金銀花捆紮整齊,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抬頭望了望醫館匾額上“雙濟堂”三個字,筆力沉穩,透著一股濟世救人的悲憫,一如館主雙經渡其人。這些日子在醫館打雜,他早已習慣了這裡的節奏——清晨伴著藥香起身,跟著雙經渡辨識藥材、碾藥搗藥,午後聽他給弟子們講醫理,偶爾插幾句自己年輕時在鄉野間聽來的土方子,竟也能得到雙經渡溫和的點評。
“張老,歇會兒吧,喝碗涼茶。”藥童阿竹端來一碗薄荷水,笑著遞過去。自老者留下後,醫館裡的人都依著雙經渡的稱呼,喚他張老。
張老接過茶碗,抿了一口,涼意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幾分倦意。“不了,把這些藥材歸置好,我還得去看看後院的藥圃。昨日下了場雨,怕是有些幼苗要扶一扶。”他說著,又彎腰抱起一摞藥簍,腳步雖緩,卻透著一股執拗的認真。
阿竹望著他的背影,轉頭對師兄阿木道:“張老真是儘心,比咱們這些正經弟子還上心呢。”
阿木正在研墨,準備記錄今日的藥方,聞言笑道:“師父說過,心誠則靈,張老這是把醫館當成自家了。”
兩人正說著,雙經渡從內堂走了出來。他剛送走一位患咳疾的老婦人,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溫和。“你們在說什麼?”
“說張老呢,”阿竹搶著道,“師父,張老對藥圃裡的幼苗都寶貝得很,方才還說要去扶苗呢。”
雙經渡望向後院的方向,目光悠遠:“草木有靈,待人以誠,它們自會好好生長。張老心裡裝著這份心,比什麼肥料都管用。”
話音剛落,張老從後院走了進來,手裡捏著幾片發黃的葉子,臉上帶著幾分懊惱。“雙先生,你看這幾株紫蘇,怕是被雨水泡得根須爛了,我沒照料好。”
雙經渡接過葉子,指尖輕輕撚了撚,葉脈尚韌,隻是邊緣有些發腐。“無妨,紫蘇喜乾,雨後確實要及時鬆土。明日我教你個法子,用草木灰拌在土裡,既能防爛根,又能壯苗。”他語氣裡沒有半分責備,反而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張老卻紅了眼眶,連連歎氣:“都怪我老糊塗,這點事都做不好……”
雙經渡拍拍他的肩:“張老,萬物有其生長規律,成與敗皆是常態。咱們行醫之人,見慣了生老病死,更該明白,不必為已然之事苛責自己。”
張老望著雙經渡平靜的眼眸,那裡麵沒有波瀾,隻有一片澄澈的包容。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到醫館時,因不慎打翻了藥罐,急得要下跪請罪,也是雙經渡這樣扶起他,說“藥灑了可以再煎,人嚇著了可難調理”。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幾日後的清晨,張老卻一反常態,沒有去藥圃,而是揣著一個布包,局促地站在雙經渡的診室門口。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花白的頭發上鍍了一層金邊,也照亮了他眼角的皺紋裡藏著的愁緒。
“張老,有事嗎?”雙經渡剛診完脈,放下手中的脈枕,柔聲問道。
張老咬了咬唇,將布包遞過去:“雙先生,這是我……我這些日子在醫館打雜,您給的月錢,我沒花多少,都在這兒了。還有,我得走了。”
雙經渡接過布包,觸手溫熱,裡麵是用棉線仔細捆好的幾串銅錢。“為何突然要走?是在這裡住得不習慣?”
“不是不是,”張老急忙擺手,眼眶泛紅,“先生待我恩重如山,醫館上下也沒把我當外人,隻是……老家捎信來,說我那小孫子病了,兒媳一個人照應不過來,催我回去呢。”他聲音發啞,似有難言之隱。
雙經渡看著他躲閃的眼神,沒有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不必強求說透。“既是家中有事,自當回去。隻是這錢,你帶著路上用,老家那邊怕是正需要。”他將布包推回去,又轉身從抽屜裡取出一錠銀子,“這點盤纏你也拿著,路上安穩些,到家了給孩子請個好大夫。”
張老看著那錠銀子,手都在發抖,嘴唇翕動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先生,我……我無以為報啊。”
“你在醫館這些日子,把藥材打理得井井有條,幫了我不少忙,這便是回報了。”雙經渡將銀子塞進他手裡,指尖的溫度透過布帛傳過去,“路上保重,到了家,給孩子好好調養,若有難處,托人捎個信來,我儘力相助。”
張老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對著雙經渡深深鞠了一躬:“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張老漢記在心裡了。若有來生,我做牛做馬報答您!”
送走張老,雙經渡站在醫館門口,望著他蹣跚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輕輕歎了口氣。阿竹走上前:“師父,張老就這麼走了,怪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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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雙經渡轉身回屋,“他有他的牽掛,能回去護著家人,也是好事。”
隻是他沒說,方才張老鞠躬時,布包裡掉出一片乾枯的艾葉,那是藥圃裡最早成熟的一批艾草,張老曾說要留著給孫子做驅蚊的香囊。
張老走後的第三日,一封來自南方災區的急信送到了雙濟堂。送信的是個風塵仆仆的驛卒,渾身沾滿了泥點,見了雙經渡便急忙道:“雙先生,這是晉王殿下托我轉交的信,他說您見了信便知。”
雙經渡拆開信,晉王的字跡遒勁有力,字裡行間卻透著一股與往日不同的沉斂。信中說,災區瘟疫初定,百姓感念朝廷賑災之恩,竟自發在城外建了一座生祠,供奉他的牌位。他初時惶恐不安,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分內之事,擔不起如此厚待,直到看到百姓對著牌位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才明白他們敬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份“為官者當為民”的念想。
“……經此一事,方知先生昔日所言‘權勢不及民心’,字字珠璣。弟子從前執著於功名,總想著建功立業,如今才懂,能讓百姓安穩度日,便是最大的功業。”
雙經渡將信讀了兩遍,遞給身邊的弟子們傳閱。阿木看完,撫掌道:“晉王殿下真是變了,從前見他時,總覺得渾身帶著銳氣,如今字裡行間都透著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