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集古注求醫
渭水的秋波卷著殘荷碎影,在岸邊漾開層層涼意。雙經渡勒住韁繩,望著前方炊煙稀疏的華陰縣城,眉頭微蹙——方才途經一處茶攤,聽挑夫說城中近來疫病蹊蹺,染者多是青壯年,初起時隻覺骨節酸重,三五日便高熱不退,當地醫者用遍了柴胡、黃芩,竟無一人能斷根。
“先生,要不咱們繞路走?”隨行的藥童捧著瓦罐,裡麵的藥渣還帶著淡淡的苦香,那是今早為路邊一個咳喘老丈留下的方子,“聽那茶博士說,縣太爺都把城門管得嚴了,生人進城要先在甕城待三天。”
雙經渡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指尖觸到袖中那本從華陰老醫匠處求來的《內經》古注本,紙頁邊緣已被摩挲得發毛。他望著城門處那麵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的杏黃旗,旗上“濟世”二字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陽白馬寺,曾見一位雲遊僧人用朱砂在貝葉經上批注“醫道如筏,渡人亦渡己”,當時隻當是尋常禪語,此刻卻在心頭泛起漣漪。
“繞不得。”他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藥童,“你看那城門口的柳樹,葉子落得比彆處早,樹下石縫裡的青苔都透著黃氣,這是濕熱鬱於地脈的征兆。咱們若走了,不知還要添多少新墳。”
正說著,城門處忽然一陣騷動。幾個戴孝的婦人跪在石板路上哭嚎,懷裡抱著用草席裹著的孩童屍首,被兩個佩刀的差役推搡著往城外拖。其中一個穿青布裙的婦人掙紮著回頭,發髻散亂,露出頸間幾道抓痕,想來是為了護住孩子,與差役撕扯時留下的。
“官爺行行好!讓我把娃兒埋在祖墳裡吧!他才五歲啊……”婦人的聲音被風撕成碎片,混著城樓上更夫敲打的梆子聲,聽得人心頭發緊。
雙經渡快步上前,從行囊裡取出一小包艾絨,塞到那婦人手中:“把這個墊在孩子頭下,艾能驅邪,也讓他走得乾淨些。”他蹲下身時,瞥見草席縫隙裡露出的孩童腳掌,趾甲泛著青紫色,與醫書上記載的“濕溫入營”之症分毫不差。
“你是什麼人?敢管縣裡的事?”一個瘦臉差役橫過腰刀,刀刃上還沾著些許泥垢,“縣太爺有令,疫死的人都得往亂葬崗扔,敢私埋的同罪!”
雙經渡緩緩起身,目光掃過差役腰間那枚磨得發亮的銅腰牌,上麵“華陰縣捕頭”五個字已有些模糊。他從袖中取出晉王親贈的通關文牒,指尖在“雙經渡”三個字上輕輕一頓:“在下雙經渡,行醫為生。聽聞貴縣疫病棘手,特來相助。”
捕頭眯眼瞅了瞅文牒上的朱印,又打量著雙經渡那件洗得發白的直裰,嘴角撇出一絲冷笑:“行醫?前兒個來的那個自稱‘神醫’的,治死了縣丞家的公子,這會兒還關在大牢裡呢。我看你也是想混口飯吃的江湖騙子!”
“是不是騙子,一試便知。”雙經渡望向城門內,“方才聽茶博士說,城中有位姓蘇的老醫匠,藏有《內經》古注本?”
捕頭臉色微變,往後縮了縮脖子:“你找蘇老頭?他兒子染了疫,自家都快塌了,哪有空見你?”
“正因如此,才該去看看。”雙經渡背起行囊,“煩請官爺引路,若是治不好他兒子的病,任憑處置。”
甕城的角落裡堆著半人高的乾草,散發著黴味。雙經渡坐在草堆上,聽著隔壁牢房傳來的咳嗽聲,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終南山學醫時,師父曾說“醫者見病如見親”,當時隻當是要存仁心,此刻才懂,那是要讓自己的心先住進患者的皮肉裡,才能摸到病氣遊走的軌跡。
“先生,那蘇醫匠會不會不願見咱們?”藥童啃著乾硬的麥餅,餅渣掉在草上,引來幾隻螞蟻。
“他會的。”雙經渡望著牆上那道漏進來的陽光,光裡浮動的塵埃像是無數細小的病邪,“真正的醫者,見了能救命的方子,就像餓漢見了饅頭,藏不住的。”
第三日清晨,捕頭果然來領人了。隻是他臉上沒了先前的倨傲,眼角還帶著紅血絲,想來是夜裡沒睡好。“蘇老頭家在西街,你要是敢耍花樣,我這刀可不認人。”他說著,卻悄悄往雙經渡手裡塞了個油紙包,裡麵是兩個還溫熱的肉包子。
蘇醫匠的藥鋪在巷子深處,門楣上“杏林春”三個字被蟲蛀得隻剩個輪廓。雙經渡推門時,一股濃重的藥味混著汗餿氣撲麵而來,院子裡曬著的草藥蔫頭耷腦,顯然多日無人打理。
“誰啊?”西廂房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
“在下雙經渡,特來拜訪蘇老丈。”雙經渡推開虛掩的房門,隻見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正蹲在床前,用布巾擦拭著一個少年的額頭。少年約莫十六七歲,麵色潮紅,嘴唇乾裂,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厲害,像是拉著一架破舊的風箱。
老者猛地回頭,眼裡布滿血絲,渾濁的眼珠在雙經渡身上轉了兩圈,忽然抓起桌上的藥杵就往他身上砸:“滾!都給我滾!那些個說能治病的,不是要我家傳的醫書,就是要我這老骨頭去換藥材,沒一個真心想救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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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杵擦著雙經渡的肩頭飛過,砸在門框上,木屑濺了一地。雙經渡卻紋絲不動,目光落在少年搭在床沿的手腕上:“老丈且息怒。令郎脈浮而數,舌尖紅絳,這是濕溫已傳入心包,若再用柴胡湯強行發汗,隻會耗竭津液,怕是……”
“你怎麼知道我用了柴胡湯?”蘇醫匠的手僵在半空,藥杵“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撞在牆上,望著雙經渡的眼神裡,驚訝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你……你真能治?”
雙經渡走到床邊,指尖搭在少年腕上,閉目凝神片刻,忽然開口:“取白虎湯加蒼術,石膏用四兩,先煎半個時辰,再入知母、甘草、粳米,最後放蒼術三錢。記住,藥要溫服,不可放涼。”
“白虎湯是治大熱的,我兒明明身上摸著不燙,隻是骨頭縫裡發燥,你這方子不對!”蘇醫匠梗著脖子反駁,卻悄悄往灶房的方向挪了挪腳。
“老丈可知‘濕遏熱伏’?”雙經渡翻開隨身攜帶的《內經》,指著其中一頁,“濕邪裹著熱邪,就像燒紅的炭被濕泥蓋著,摸上去不燙,裡麵卻能灼傷人。白虎湯清其熱,蒼術化其濕,就像把濕泥撥開,讓熱氣散出來。”
蘇醫匠的喉結動了動,忽然轉身往灶房跑,草鞋踩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雙經渡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對藥童道:“你去看看,老丈的藥箱裡是不是有罐二十年的陳皮?取三錢來,待會兒入藥。”
藥熬得很慢。蘇醫匠蹲在灶門前,往灶膛裡添柴的手一直在抖,火星濺在他的布鞋上,燒出幾個小洞也渾然不覺。雙經渡坐在門檻上,看著屋簷下那串掛了不知多少年的藥葫蘆,葫蘆上刻著的“治未病”三個字,被雨水衝刷得隻剩淺淺的印痕。
“先生,您說這病真能好?”蘇醫匠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前兒個王太醫來看過,說……說這是戾氣,沒治了。”
“《金剛經》裡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雙經渡望著天邊那朵被風吹散的雲,“病相也是虛妄,隻要找到症結,沒有治不好的病。就像這灶裡的火,看著旺,其實是柴沒塞好,調調就勻了。”
第一碗藥喂下去時,少年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痰帶著淡淡的血絲。蘇醫匠嚇得臉都白了,抓住雙經渡的胳膊:“你看你看!是不是更重了?”
雙經渡卻笑了:“這是好事。熱邪被藥力逼著往外走,痰裡帶血,是濕熱從肺竅排出的征兆。再熬第二碗,這次少放些石膏。”
到了後半夜,少年的體溫果然降了些,呼吸也平穩了。蘇醫匠守在床邊,一會兒摸摸兒子的額頭,一會兒看看雙經渡,眼裡的戒備漸漸化成了感激。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上了鎖的木箱,打開時,一股陳舊的紙墨香撲麵而來。
“這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內經》注本,”他捧著泛黃的紙卷,手抖得更厲害了,“裡麵有幾頁講溫瘧的,我看了一輩子都沒參透,先生若不嫌棄……”
雙經渡接過注本,指尖觸到紙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墨跡有深有淺,想來是曆經幾代人批注而成。其中一頁用朱砂寫著“溫瘧者,得之冬中於風,藏於骨髓之中,至春則陽氣大發,邪氣不能自出”,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治當透邪外出,勿用苦寒”,正是他連日來苦思冥想的症結。
“老丈這份厚禮,勝過千金。”雙經渡從行囊裡取出自己批注的《金剛經》,“這本禪經,願與老丈互換。醫能療身,禪能安魂,或許能解老丈心中執念。”
蘇醫匠捧著《金剛經》,忽然老淚縱橫。他想起三年前妻子染疫去世時,自己守著滿箱醫書卻束手無策,此後便總覺得是自己醫術不精,才讓妻兒離他而去,如今見雙經渡將醫禪相融,忽然明白,醫者不是神,能做的隻是儘力而為,太過執著於“必愈”,反而會困住自己。
天快亮時,少年忽然睜開眼,輕聲說:“爹,我餓。”
蘇醫匠愣了愣,隨即號啕大哭。雙經渡站在窗前,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忽然想起晉王曾問他“何為濟世”,當時他答不上來,此刻卻懂了——所謂濟世,不過是在彆人絕望時,遞上一碗能救命的藥,說一句能安心的話。
這古注本中還藏著多少醫道玄機?雙經渡能否借此解開更多疫病謎團?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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