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集鳳翔府圍城
風卷著黃沙拍打在鳳翔府的城門上,發出嗚嗚的嘶吼,像極了城外滯留者壓抑的哭嚎。雙經渡勒住韁繩,望著那道緊閉的朱漆城門,門樓上鳳翔府三個鎏金大字已被塵土蒙得隻剩模糊輪廓,守城的兵卒握著長槍,眼神裡滿是戒備,槍尖的寒芒在日頭下閃得人眼暈。
讓開!都給我讓開!人群裡突然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抱著個孩子,瘋了似的往前擠,孩子的哭聲像被掐住的貓,嘶啞得讓人心頭發緊。我娃燒得快沒氣了!讓我進城找大夫!漢子的額頭青筋暴起,胳膊上沾著不知是自己還是孩子的汗漬,混著塵土結成了硬塊。
雙經渡撥開人群上前,指尖剛搭上孩子的手腕,就覺那脈搏跳得又急又弱,像風中殘燭。鬆開些。他輕聲道,漢子愣了愣,下意識鬆了緊抱的胳膊,雙經渡掀開孩子額前的亂發,那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卻泛著青紫,呼吸時胸口起伏微弱,多久了?
三天了!漢子聲音發顫,從家裡逃出來就沒退燒,城裡的人說有大夫,可這門就是不開......他說著往城門上撞了撞,被兵卒用槍杆攔住,槍杆上的鐵鏽蹭在他肩頭,留下一道暗紅的印子。
周圍的流民也跟著附和起來,有人舉著手裡的破碗:我們都快餓死了!城裡就算有疫,也不能把我們都堵在這兒等死啊!有人咳嗽著抹眼淚:我爹娘還在城裡,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哭喊聲、咒罵聲混著風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城門外的絕望越收越緊。
雙經渡直起身,看向門樓上的兵卒:這位軍爺,城外至少有百十人,半數帶著病氣,若真有瘟疫,堵著城門隻會讓病氣越積越重,一旦有人衝關,後果不堪設想。
兵卒梗著脖子:知府大人有令,凡城外者,一律不準入內!你們這些流民,誰知道是不是帶了疫氣進來的?他說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前幾日放進去兩個,當天就倒在街麵上,現在城裡的大夫都快不夠用了!
正因如此,才該開門。雙經渡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嘈雜的人聲,《黃帝內經》有雲,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如今疫病初起,正是該控製的時候。堵門是堵不住病氣的,隻會讓城外的輕症拖成重症,讓本沒病的人染上病。
他從行囊裡取出個布包,解開時露出幾包藥材,有藿香、紫蘇,還有曬乾的陳皮:這些藥能祛濕解表,煮成湯藥分給大家,能防能治。但藥材有限,必須進城找更多藥材,還要找地方安置病患,否則......他看了眼懷裡的孩子,那哭聲已經越來越低,不出三日,這裡會比城裡更凶險。
兵卒麵露猶豫,正想再說些什麼,城門突然一聲開了條縫,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個衙役。男子麵膛黝黑,頷下留著三縷短須,雖麵帶倦色,眼神卻很清亮,正是鳳翔府知府周明遠。
你是何人?周明遠目光落在雙經渡身上,見他雖風塵仆仆,長衫卻乾乾淨淨,手裡的藥材包捆得整齊,不像一般流民。
在下雙經渡,行醫為生。雙經渡拱手道,路過此地,見城外情形危急,鬥膽獻策。
周明遠皺眉打量他片刻,又看了眼周圍流民的慘狀,喉結動了動:先生可知,城裡已有上百人染病?醫館擠得像蒸籠,藥材庫也快空了,我若放你們進去,萬一疫情擴散......他話沒說完,卻重重歎了口氣,顯然心裡也在天人交戰。
大人請看。雙經渡指著那抱孩子的漢子,這孩子是濕熱入體,用白虎湯加減便能退熱;那邊咳嗽的老丈,是風寒束肺,麻黃湯就能見效。疫病雖凶,卻有章法可循。他轉向周明遠,《金剛經》言,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如今大人眼前的,是堵門的安穩,還是開門的風險?但風險背後,是救數百人性命的可能。
周明遠沉默半晌,突然對兵卒道:開城門,讓這位雙先生進來。又看向流民,不是誰都能進,凡發熱、咳嗽、腹瀉者,先在城外西側的廢棄驛站等著,我讓人送藥材過去;沒病的,每戶派一個代表,跟著衙役去糧倉領些粗糧,就在城外搭棚子住,不準亂闖!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歡呼,漢子抱著孩子給周明遠磕頭,額頭磕在石板路上咚咚響。雙經渡跟著周明遠進城,剛邁過城門坎,就覺一股異樣的氣味撲麵而來,有藥味,有汗味,還有隱隱的腐臭味,像被悶在罐子裡的黴味,嗆得人鼻子發酸。
街上行人寥寥,偶爾遇到幾個,也都是戴著布巾,行色匆匆。路邊的店鋪大多關著門,隻有幾家藥鋪開著,門口排著長隊,隊尾一直繞到街角,有人蹲在地上呻吟,有人靠在牆上閉目喘息,藥鋪夥計抱著藥箱跑出來,被幾個病患家屬圍住,急得滿臉通紅。
前幾日隻是零星有人發熱,我沒當回事。周明遠邊走邊說,聲音裡帶著懊惱,直到上周,城西的染坊一下倒了十幾個,我才知是疫病,可已經晚了......他指著前麵一座宅院,那是城裡最大的醫館回春堂,現在裡麵擠了五六十個病人,館主宋大夫已經三天沒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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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回春堂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爭吵聲。宋大夫!我家相公都快不行了,你怎麼還不給用好藥?一個婦人的哭喊聲尖利刺耳,我給你錢!我把鐲子當了給你錢!
不是錢的事!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那黃連是治實熱的,你相公脈細苔白,是虛熱,用了黃連隻會更糟!
雙經渡推門進去,隻見堂屋裡擺滿了病床,地上還鋪著草席,躺滿了病患。一個白胡子老大夫正被幾個家屬圍著,氣得手抖,他身後的藥櫃前,兩個學徒忙著抓藥,秤杆敲得藥罐叮叮響。
宋館主,這位是雙經渡先生,懂防疫之法。周明遠上前解圍,宋館主回頭看見他,像是見到了救星,剛要說話,就見一個學徒慌慌張張跑過來:師父!藥櫃裡的柴胡、黃芩都沒了!
宋館主眼前一黑,差點栽倒,雙經渡連忙扶住他,指尖搭在他腕上:館主勞累過度,氣陰兩虛,先喝碗參湯。他轉向周明遠,大人,能否讓人把城裡的藥材商召集起來?另外,找些乾淨的空房,最好是帶院子的,越多越好。
先生要做什麼?周明遠問。
隔離。雙經渡沉聲道,把發熱的、咳嗽的、腹瀉的分開安置,同一症狀的住在一起,用不同的藥方。輕症者集中在一處,讓他們互相照料,重症者單獨看護。這樣既能避免交叉感染,也能節省藥材。
宋館主眼睛一亮:此法可行!我怎麼沒想到?他拉著雙經渡的手,先生有所不知,這些病患症狀各異,有的上吐下瀉,有的高熱不退,有的咳嗽帶血,我這邊藥材本就不多,混在一起治,真是捉襟見肘。
不同的症狀,是疫病傳變的不同階段。雙經渡走到一個高熱患者床前,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胸口,《內經》說濕邪黏膩,易阻氣機,這次的疫病,根在濕熱,隻是每個人體質不同,才顯出不同症狀。
他轉向周明遠:請大人讓人燒些艾草,在病患住的地方熏一熏,再燒些開水,讓所有人都喝熱的,不準喝生水。另外,派些人清理街道上的汙水垃圾,運到城外深埋。
周明遠連連點頭,立刻讓衙役去辦。宋館主看著雙經渡有條不紊地安排,原本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皺巴巴的藥方:先生你看,這是我給高熱病人開的方子,用了石膏、知母,可效果總不理想。
雙經渡接過藥方,見上麵的藥材都是清熱的,隻是少了祛濕的藥,便提筆添了蒼術、厚樸:濕去則熱孤,光清熱不行,得把濕氣也排出去。他寫好方子遞給學徒,按這個抓藥,先熬三副試試。
正說著,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衙役跑進來:大人!不好了!城西有人說......說這病是老天爺降的懲罰,要把病人都燒死才會好,現在好多人拿著火把往回春堂來了!
宋館主臉色煞白:荒唐!簡直荒唐!周明遠握緊了腰間的佩刀:一群愚昧之徒!我去攔住他們!
雙經渡卻按住他的胳膊:大人彆急,堵不如疏。他看向外麵越來越近的火光,眼神沉靜如水,他們怕的不是病,是未知。得讓他們知道,這病能治,不用燒,也能好。
火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見人群的叫喊聲,周明遠的手在佩刀上攥得發白,宋館主的學徒們都嚇得躲到了藥櫃後麵。雙經渡走到門口,迎著那片跳動的火光,聲音清晰地傳了出去:各位鄉親,我知道你們怕,可燒死病人,燒不掉疫病,隻會燒掉人心。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冷水,讓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些。有人舉著火把喊道:你是誰?憑什麼說能治好?我家老三就是這麼沒的!
我是雙經渡,剛從城外進來。雙經渡側身讓開,露出堂屋裡正在喝藥的幾個輕症患者,他們今早還高熱不退,喝了藥,現在已經能坐起來了。他指向一個剛喝完藥的少年,你摸摸他的額頭,是不是沒那麼燙了?
一個老漢猶豫著上前,伸手碰了碰少年的額頭,驚訝地睜大了眼:真......真不燙了?少年虛弱地點點頭:剛才喝了藥,覺得身上鬆快多了。
人群裡一陣騷動,舉火把的人也有些猶豫。雙經渡繼續道:《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疫病看著嚇人,其實就像這火把上的煙,看著濃,一陣風就能吹散。隻要我們按法子治,按規矩隔離,不出半月,必能好轉。
他轉身對周明遠說:大人,能否讓人取些藥材,就在這裡熬藥,讓外麵的人都看看,藥能治病,不用放火。周明遠立刻點頭,宋館主也來了精神,指揮學徒支起藥鍋,劈柴生火。
隨著藥鍋咕嘟咕嘟地冒起熱氣,一股清苦又帶著草木香的味道彌漫開來,驅散了空氣中的黴味。火光映在藥鍋的水汽上,泛出柔和的光暈,剛才還舉著火把的人們,慢慢放下了胳膊,有人小聲說:要是真能治好,誰願意放火啊......
雙經渡看著漸漸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眼藥鍋裡翻滾的藥材,輕聲道:疫病不可怕,怕的是人心散了。宋館主歎道:先生不僅醫術高,這定心的本事,更是難得。
周明遠擦了擦額頭的汗:多虧了先生,不然今晚真不知道要出什麼亂子。他看向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讓人收拾間房,先生先歇息吧。
雙經渡卻搖頭:我先去看看那些隔離的地方,得儘快把病患安置好。他拿起藥箱,剛走到門口,就見那抱孩子的漢子跑了進來,臉上帶著淚,卻笑著說:先生!我娃退燒了!剛才還喝了半碗米湯呢!
雙經渡嘴角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抬頭看向窗外,月光正從雲層裡鑽出來,灑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這鳳翔府的夜,終究沒被火點燃,隻是不知,明日醒來,又會有多少挑戰在等著他們?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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