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集倉開濟眾生
臨洮府尹的女兒阿鸞能安睡的第三日清晨,雙經渡正坐在府衙偏院的石階上,翻看秦越整理的《痘疹護理要訣》。晨光透過老槐樹的葉隙落在紙頁上,將“避風忌生冷”幾個字照得格外清晰,他指尖劃過墨跡,忽聞院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抬頭便見阿鸞端著一碗湯藥站在月洞門邊。
她穿著素色襦裙,鬢邊彆著朵曬乾的野菊,眼神雖仍有幾分怯生生的,卻已不複往日的散亂。“先生,這是我按您說的方子,用甘草、小麥和大棗熬的湯。”她聲音輕得像羽毛,將陶碗遞過來時,手腕還微微發顫,“張媽媽說,溫著喝最養心神。”
雙經渡接過碗,溫熱的觸感順著掌心漫開。他看著阿鸞額角新長的碎發,想起半月前初見時,這姑娘蜷縮在床角,見人就扔東西,嘴裡反複喊著“彆拉我去燒屍場”,眼底的驚恐像淬了冰。那時他便知,這病不在身而在心——前陣子府裡爆發時疫,阿鸞偷跑出府想給奶娘送藥,卻撞見衙役將死去的患者拖去焚燒,活生生嚇破了膽。
“湯熬得很好。”雙經渡淺啜一口,甘甜裡帶著微澀的藥香,“你如今能自己熬藥,可見心神已穩。”
阿鸞垂著眼,手指絞著裙角:“是先生每日讀的經文中,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救了我。夜裡再夢見火光,我就念這句話,好像那些可怕的影子就散了。”她忽然抬頭,眼裡閃著水光,“隻是……那些被燒的人,真的就這麼沒了嗎?城外還有好多流民在挨餓,他們會不會也……”
話沒說完,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府尹李大人掀著官袍闖進來,臉上帶著慣有的焦慮。“雙經渡先生,剛接到稟報,城西破廟裡又死了三個流民,都是餓的!”他抓著胡須團團轉,“再不開倉,怕是要出亂子,可朝廷的賑災糧還沒到,私開官倉是要掉腦袋的啊!”
雙經渡將陶碗放在石階上,站起身時,衣袍掃過滿地落槐。“李大人,您可知《金剛經》裡‘上報四重恩’?”他聲音平靜,目光卻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一報父母恩,二報眾生恩,三報國王恩,四報三寶恩。如今您治下的百姓,便是您的眾生恩,見死不救,何談上報?”
李大人猛地頓住腳,官靴碾過一片枯葉。“先生這是在逼我!”他臉色漲紅,“上個月青州知府就是私開糧倉,被禦史參了一本,至今還關在天牢裡!”
“大人可知那青州知府為何被參?”雙經渡緩步走到他麵前,“不是因開倉,是因他開倉後,任由家奴克扣糧食,流民拿到的還不夠塞牙縫。”他指著院外,“您若開倉,便請親自監守,讓每個流民都能領到活命的口糧,百姓記著您的恩,朝廷即便問責,也會念您護民有功。”
阿鸞忽然上前一步,拉住父親的衣袖:“爹,我昨天偷偷去看過破廟,有個小娃娃餓得失了聲,娘抱著他啃樹皮……”她聲音哽咽,“您總說要我做菩薩心腸的姑娘,可您看著他們死,又算什麼呢?”
李大人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又想起昨夜巡城時,見城牆根下躺著的流民,個個瘦得隻剩皮包骨,有個老漢臨死前還喃喃著“給我一口粥”。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忽然背過身,望著牆上掛的“為民父母”匾額,指節攥得發白。
雙經渡沒再說話,隻是撿起地上的《痘疹護理要訣》,遞給秦越:“把這個抄幾份,送去城西的藥鋪,讓他們按方護理出痘的孩子。”秦越接過紙頁時,見師父的指尖在“勿使患兒受驚嚇”幾個字上停了停,眼裡似有微光閃動。
日頭爬到樹梢時,李大人終於轉過身,官帽上的紅纓微微晃動。“備車,去糧倉!”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告訴糧倉管事,每鬥米都要過秤,誰敢多拿一粒,本官剁了他的手!”
雙經渡跟著李大人往糧倉去時,見阿鸞站在院門口,正將自己的銀釵摘下來,塞給一個捧著藥罐的老仆:“張媽媽,把這個當了,換些紅糖給破廟裡的婦人補補身子。”陽光落在她發間,那朵曬乾的野菊像是忽然有了生氣。
糧倉在城東北角,朱漆大門上掛著把沉甸甸的銅鎖。管事見李大人親自來,嚇得腿都軟了,哆嗦著遞鑰匙時,結結巴巴道:“大人,這……這可是要掉烏紗帽的啊!”李大人沒理他,親手推開大門,糧倉裡整齊碼著的米袋便露了出來,白花花的米粒從袋口的縫隙裡漏出來,在地上積成小小的山。
“打開十袋糙米,五袋小米。”李大人聲音洪亮,“再搬二十捆乾柴,在糧倉外支起灶台,燒粥!”
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個時辰就傳遍了臨洮府。城西破廟裡的流民起初不敢信,直到看見衙役扛著米袋過來,才紛紛從草堆裡爬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眼裡的光比日頭還亮。有個瞎眼的老婆婆,拄著拐杖摸到粥鍋前,顫抖著伸出手:“是真的嗎?我……我能喝一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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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經渡正幫著秦越給流民分藥,聽見這話,舀了一勺溫熱的小米粥,送到老婆婆嘴邊:“慢點喝,還有呢。”粥滑過喉嚨時,老婆婆忽然哭了,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我兒子要是還在,也能喝上一口了……”
秦越在旁看著,忽然想起今早問師父的話。他見雙經渡正用布巾給一個孩子擦臉,輕聲道:“師父,您剛才說‘醫救一人,濟民救千萬’,可開倉的是李大人,我們隻是……”
“你看那粥鍋。”雙經渡打斷他,指著咕嘟冒泡的粥,“鍋要有人架,火要有人燒,米要有人舀,哪一樣少得了?”他看著李大人正親自給一個瘸腿漢子盛粥,官袍上沾了不少米糠,卻笑得比誰都開懷,“就像這治病,藥材再好,若醫者沒有仁心,也治不好病。為官者若沒有慈悲,糧倉再滿,也喂不飽百姓。”
暮色降臨時,糧倉外還飄著粥香。阿鸞帶著府裡的丫鬟,送來幾十件舊棉衣,給孩子們裹在身上。有個剛出完痘的小男孩,穿著過大的棉襖,搖搖晃晃走到雙經渡麵前,舉起手裡半塊麥餅:“先生,給你吃。”
雙經渡蹲下身,摸摸他的頭:“你自己吃,長壯了才能少生病。”男孩卻把麥餅往他手裡塞:“娘說,是先生讓我們有粥喝的,這是謝禮。”
秦越站在一旁,看著師徒倆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忽然明白師父為何總說“布施無相”。原來真正的布施,從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像這粥鍋裡的米,悄無聲息地融進水裡,卻能讓每個喝到的人,都暖到心裡。
夜色漸濃時,李大人忽然拉住雙經渡的衣袖,指著遠處城牆上的火把:“先生你看,那些流民自發去守城了!他們說,要護著臨洮府,護著這口粥鍋!”火光在他眼裡跳動,像落了滿地的星子。
雙經渡望著那些晃動的火把,忽然想起離開京城前,晉王送他的那本《千金方》,扉頁上寫著“醫道即王道”。此刻他才真正懂得,醫能治人,政能安邦,而禪心,便是讓這一切都向著善處去的光。
隻是,城外的流民還有多少?這倉裡的糧食能支撐到何時?李大人私開糧倉的事,會不會真的引來朝廷的問責?
想知道這臨洮府的流民能否安穩過冬?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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