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集：脈證破疑
破廟前的空地上，碎瓷片混著藥汁濺在黃土裡，像撒了一把深褐色的星子。方才扔石頭的漢子縮在人群後，粗布短褂的肩頭還在微微發顫，卻梗著脖子喊：“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把快死的人都藏起來了，就留這幾個托裝樣子！”
雙經渡緩緩蹲下身，撿起一片沾著黃芩碎屑的瓷片。指尖碾過釉麵的裂痕，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終南山，一位老藥農說過，黃芩這味藥，皮黃裡白，性烈卻心軟，就像受了委屈仍肯護著旁人的漢子。此刻藥汁在陽光下蒸騰起淡淡的苦香，混著遠處飄來的艾草味，倒讓周遭的喧囂淡了幾分。
“這位壯士，”他聲音不高，卻穩穩地落進每個人耳裡，“方才砸藥罐的力氣，想必是身強力壯的。不如讓我搭個脈？”
人群“哄”地炸開了鍋。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往回縮了縮，懷裡的娃娃正發著低燒，小臉蛋燒得通紅，她卻死死按住孩子想往前伸的手；幾個拄著拐杖的老漢互相使著眼色，竹杖在地上戳出細碎的聲響；倒是蹲在最前排的幾個半大孩子，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雙經渡攤開的手掌——那手掌指節分明，虎口處結著層薄繭，是常年握藥杵、撚佛珠磨出來的。
被點名的壯漢猛地梗起脖子，黝黑的臉膛漲成了豬肝色。他身邊的同伴們推搡著他，有人促狹地喊：“李二柱，你不是說這和尚是騙子嗎？讓他摸摸脈，看能不能摸出你昨晚偷喝了張寡婦家的米酒！”
李二柱被說得惱了，一跺腳從人群裡擠出來。他常年在碼頭扛貨，肩膀寬得像座小山，此刻卻梗著脖子不敢看雙經渡的眼睛，隻甕聲甕氣地說：“摸就摸！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我就拆了你這破棚子！”
雙經渡微微一笑，示意他伸手。李二柱猶豫了一下，終於把蒲扇似的大手遞過來。那手掌布滿老繭，指縫裡還嵌著沒洗乾淨的泥垢，虎口處有道新鮮的劃傷——想來是今早卸貨時被木板蹭的。
雙經渡的指尖輕輕搭上他的腕脈，三指並攏，凝神細辨。人群瞬間靜了，連風都似停了，隻有破廟裡藥罐咕嘟咕嘟的聲響，像在數著什麼。李二柱起初還梗著脖子，片刻後額頭竟滲出細汗，不知是嚇的還是急的。
“脈浮數而滑，”雙經渡忽然開口，聲音清越，“浮為在表，數為有熱，滑則是外感初起，尚未入裡。壯士這幾日該是總覺得喉嚨發緊，夜裡有些咳嗽，卻又不算厲害，對嗎？”
李二柱猛地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他昨晚確實咳了半宿，今早還跟同伴抱怨喉嚨像卡了根雞毛，這事除了同屋的三個弟兄，再沒旁人知道。
“你……你怎麼知道？”他聲音都劈了。
雙經渡收回手，從藥箱裡取出一小包藥末，用麻紙包好遞給他：“這是桑菊飲的底子，加了些桔梗、甘草，你回去用蘆根煎水衝服，喝兩劑便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黃帝內經》有雲：‘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這脈象就像河水，水流急了是有邪，水流緩了是氣虛，騙不了人的。”
李二柱捏著藥包，手指都在抖。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城西的王老五就是先咳嗽，後發燒，沒兩天就沒了，當時大家都說是疫鬼索命，如今聽雙經渡這麼一說，倒像是同一種病？
“可……可王老五他……”有人忍不住追問，聲音發顫。
“王老五發病時，已是脈沉細而澀，”雙經渡接口道，“沉為入裡，細為津虧，澀則是邪氣閉了經脈，那是拖得久了。若他起初便服藥，斷不會如此。”他拿起方才李二柱扔的那塊石頭，掂了掂，“就像這石頭，扔在淺水裡能看見底，沉到深潭裡，便摸不清模樣了。”
人群裡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那抱著孩子的婦人忽然“撲通”一聲跪下，懷裡的孩子被嚇得哭起來：“先生！求求您救救我的娃！他燒了兩天了，我不敢來……”
雙經渡連忙扶起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莫怕，孩子脈雖數，但尚有力，能治。”
這一聲“能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籠罩在虢州城上空的烏雲。方才還縮在後麵的人，此刻都往前湧，破廟前瞬間排起了長隊。有人哭，有人笑，還有人舉著家裡僅有的幾個銅板要給藥錢，被雙經渡笑著推回去：“先治病，錢的事以後再說。”
李二柱還愣在原地，手裡的藥包被汗浸濕了一角。他忽然轉身，朝著人群後那幾個起哄最凶的喊道：“都愣著乾啥？還不快去打水！先生說了，這病能治！”
藥農之子隨安正忙著生火煎藥，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偷偷笑。雙經渡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疫鬼的相是虛妄，恐懼的相也是虛妄，唯有這脈象、這藥味，是真的。”
隨安似懂非懂地點頭，卻見李二柱提著個水桶跑過來，笨手笨腳地幫著添柴，臉膛紅得像廟裡的關公：“先生，我……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雙經渡望著他，眼裡盛著笑意：“知錯便好。來，我教你看這藥色，桑菊飲煎到淺黃為度，太深了就苦得咽不下去了。”
夕陽斜斜地照進破廟，藥香混著煙火氣，在空氣裡纏纏繞繞。排隊的人群裡，不知是誰哼起了虢州本地的小調，起初是一個人，後來是一群人，那調子裡沒有了往日的哭腔，倒添了幾分活氣。
隻是誰也沒注意，街角的陰影裡，一個穿著皂衣的衙役正踮著腳張望，見醫棚前排起長隊，他皺了皺眉，轉身匆匆往刺史府走去。
那衙役會對刺史說些什麼？雙經渡的醫棚能安穩開下去嗎？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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