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集:捷報與隱憂
晨光透過破廟的窗欞,在滿地藥渣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雙經渡正俯身查看一摞診冊,指尖劃過“鄰縣”二字時,指腹突然頓住——那頁紙的邊角因反複翻閱已微微卷起,墨跡在頻繁觸碰處暈開一小團淺灰,像極了他此刻既鬆快又懸著的心緒。
“先生,您看!”隨安的聲音撞開廟門,帶著塞外清晨特有的涼意闖進來。少年懷裡抱著個油布包,跑得急了,棉布褂子後背洇出深色汗痕,“鄰縣的信使剛到,說…說他們那邊的新增病例,三天沒超過五個了!”
油布包“啪”地落在藥案上,滾出塊暗紅的木牌,上麵用燒黑的炭筆歪歪扭扭刻著“平安”二字。雙經渡認得,那是醫隊出發前,老婦塞給每個隊員的護身符。他抬手撫過木牌邊緣的毛刺,喉間輕輕“嗯”了一聲,視線卻飄向廟外——老婦正蹲在石階上曬藥材,竹匾裡的青蒿舒展著鋸齒狀的葉片,在風裡輕輕搖晃,像無數隻小手在招手。
隨安沒察覺先生的怔忡,隻顧著攤開信使帶來的信箋。麻紙粗糙,墨跡卻很工整,顯然寫信人落筆時極鄭重:“…按雙經先生所授之法,晨煎白虎湯,暮服清瘟散,現痊愈者已逾七成。縣民感佩,特備薄禮,望先生笑納…”
“薄禮呢?”破廟裡幫忙的瘸腿老漢湊過來,他那條被瘧鬼折騰得差點廢了的腿,如今已能拄著拐杖慢慢走。隨安指了指門口,兩個鄰縣役卒正小心翼翼地抬著塊紅綢裹著的物件,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倒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紅綢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麵鋥亮的黑漆木匾。刺史不知何時站在了廟門口,青灰色官袍的下擺沾著些塵土,顯然是急著趕來的。他望著那塊匾,眉頭先是習慣性地蹙著,隨即慢慢鬆開,竟露出幾分難得的柔和:“李縣令倒是會辦事。”
雙經渡放下診冊,起身時衣袍掃過藥碾子,銅製的碾輪輕輕轉了半圈,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大人言重了,”他合十行禮,袖角掃過案上的艾草,帶起一縷清苦的香氣,“皆是醫隊儘心,百姓信從,非我一人之功。”
“先生就不必過謙了。”刺史走上前,親自扯下紅綢。“濟世渡人”四個金字在陽光下亮得有些晃眼,筆鋒渾厚,倒像是哪位名家手筆。他指尖在“渡”字的捺腳上敲了敲,忽然歎了口氣:“前幾日我還想著,若疫情控不住,這烏紗帽怕是保不住…如今看來,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隨安在一旁聽得直樂,手裡的藥杵都忘了動。瘸腿老漢卻突然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成了蝦米,臉憋得通紅。雙經渡快步過去,手指搭在他腕脈上,指腹立刻感受到那脈象跳得又急又亂,像揣了隻受驚的兔子。
“怎麼回事?”刺史的臉色又沉了下去,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這些日子他見多了急症,本能地有些發怵。
“無妨,”雙經渡按住老漢的虎口,輕聲道,“老人家是氣虛,加上剛才歡喜過了頭。”他轉頭對隨安說:“取半盞參湯來,加兩滴蜜。”隨安應聲跑去,藥罐在灶上“咕嘟”作響,飄出參須的甘香。
老漢喝了參湯,氣息漸漸平順,拉著雙經渡的手直念叨:“先生是活菩薩…我那口子要是能撐到先生來,也不至於…”話說一半,喉間像被什麼堵住,隻剩渾濁的淚珠子往下掉。廟門口的老婦聽見動靜,端著剛煎好的藥走過來,往老漢手裡塞了塊蒸餅:“吃點東西就好了,先生不是說嗎,活著的人得好好活。”
刺史望著這一幕,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對身後的衙役道:“把匾掛起來吧,就掛在廟門上方,讓進出的人都看看。”衙役們搬來梯子,木匾掛上時,“咚”地撞了一下門楣,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幾隻麻雀。
就在這時,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跌跌撞撞衝進廟,懷裡抱著個孩子,孩子的臉燒得通紅,嘴唇卻泛著青紫。“先生!先生救命!”漢子的聲音都劈了,膝蓋一軟就跪在了泥地上,“這孩子今早還好好的,突然就燒起來了,渾身打顫,跟之前那些病人都不一樣!”
雙經渡心頭一緊,剛才那點輕鬆瞬間蕩然無存。他接過孩子,指尖剛碰到那滾燙的額頭,就發現不對勁——這熱度比尋常溫瘧要高得多,而且孩子的皮膚摸起來不是濕熱,反倒帶著種奇怪的涼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似的。
“脈細如絲,卻又沉得按不住…”雙經渡的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在孩子腕上反複探查,“呼吸也不對,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肺管子。”他掀開孩子的衣襟,隻見那胸口的皮膚下隱隱有青色的筋絡跳動,像有小蛇在皮下鑽。
隨安端著藥碗回來,見狀嚇得手一抖,藥汁灑了半盞。“這…這是什麼病?”他聲音發顫,這些日子他們見的溫瘧,都是高熱、出汗、打擺子,從沒見過這樣的。
刺史也湊了過來,看清孩子的樣子,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該不會是…是新的疫鬼吧?”他後退幾步,撞到了身後的藥架,幾包草藥“嘩啦”掉在地上,其中一包是剛采的青蒿,葉子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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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經渡沒理會眾人的慌亂,他取來銀針,在孩子的曲池穴上輕輕一點,針尖立刻滲出黑紫色的血珠。“不是溫瘧,”他沉聲道,“是寒瘧。”隨安趕緊翻出《黃帝內經》,手指在“瘧論篇”上飛快地劃著:“‘寒瘧者,寒多熱少,陰氣積於內,陽氣不得達…’”
“沒錯,”雙經渡點頭,從藥箱裡取出幾片乾薑,“這孩子是寒邪入體,積在臟腑裡了。尋常的清瘟藥不對症,得用溫散的方子。”他一邊說著,一邊讓隨安取來麻黃、桂枝,手指捏著藥材,鼻尖縈繞著乾薑的辛辣氣。
漢子跪在地上,聽著這些陌生的名詞,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先生,您一定要救救他…他爹娘都染疫走了,就剩這一根獨苗了…”廟門口的百姓也圍了過來,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似的湧過來,剛才掛匾的歡喜勁兒,轉眼間就被新的恐懼衝淡了。
老婦擠進來,往孩子額頭上敷了塊用白酒浸過的布巾,沉聲道:“先生能治溫瘧,就一定能治這寒瘧。大家彆吵,讓先生安心配藥。”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種讓人安定的力量,嘈雜聲果然小了些。
雙經渡看了老婦一眼,眼神裡帶著些許感激。他飛快地配著藥,手指在藥秤上靈活地移動,麻黃三錢,桂枝二錢,乾薑一錢…每一味都稱得極準。隨安在一旁研藥,石臼裡的藥材被搗得“咚咚”響,倒像是在給這緊張的氣氛敲著鼓點。
藥很快煎好了,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濃烈的辛味。雙經渡用小勺喂孩子喝藥,孩子卻牙關緊閉,根本灌不進去。他眉頭一皺,突然想起《內經》裡說的“開噤法”,取來一根銀針,在孩子嘴角的地倉穴上輕輕一刺。孩子“哇”地哭出聲,趁著這功夫,隨安趕緊把藥汁灌了進去。
藥汁下肚沒多久,孩子的身子開始微微出汗,臉色漸漸緩和了些,嘴唇的青紫也淡了。漢子趴在地上“咚咚”磕頭,額頭上磕出了個紅印子。雙經渡扶住他,沉聲道:“彆急著謝,這隻是剛開始。寒瘧比溫瘧更纏人,得連著喝三劑藥才能穩住。”
他轉頭對隨安說:“你立刻寫封信,讓鄰縣的醫隊也注意,若有類似症狀,趕緊改方子,用麻黃湯加減。”隨安應聲去寫,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廟裡顯得格外清晰。
刺史站在一旁,看著那漸漸安穩的孩子,又看了看雙經渡凝重的側臉,忽然道:“先生,要不要…再把城門封了?”剛才的捷報帶來的輕鬆,此刻已蕩然無存,他眼裡又浮現出那種熟悉的焦慮。
雙經渡搖頭:“封城無用。寒瘧是從內裡發出來的,不是靠堵能解決的。”他望著廟外灰蒙蒙的天,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藥渣,“當務之急,是趕緊備足治寒瘧的藥材。麻黃、桂枝這些,怕是要不夠了。”
隨安剛寫完信,聞言接口道:“我記得城西藥鋪還有些存貨,我現在就去取!”他抓起信就要跑,卻被雙經渡叫住:“等等,讓衙役跟著去,就說是刺史大人的命令,先把藥材都集中到醫棚來。”
刺史立刻對身後的衙役揮手:“快去!多帶幾個人,把城裡所有藥鋪的溫性藥材都搜羅來,不夠就去鄉下找!”衙役們領命而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巷口。
廟門口的陽光漸漸移到那塊“濟世渡人”的牌匾上,金字依舊發亮,卻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蒙上了一層陰影。雙經渡望著那孩子沉睡的臉,心裡清楚,這場與疫鬼的較量,怕是還沒到鬆口氣的時候。
寒瘧的出現,會讓剛剛穩定的局勢再次動蕩嗎?雙經渡能否及時找到足夠的藥材應對?想知道後續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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