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雙顯正要回答,隻聽得鋪子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隻見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紳士,從車上下來。
兩人都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服,打著黑色領結,頭戴黑色禮帽,鼻梁上架著墨鏡,手上套著白色手套,拎著黑色文明棍。進得鋪子,他們把廳堂掃視了一圈,選了靠近賬台的一張空桌,那矮者站定,高者給他拉開了靠背椅,在椅子上下,用手撣了撣,讓那矮者坐了下來,高者隨即吆喝道:“老板娘,來兩份蛋糕,兩杯咖啡,快點快點!”
老板娘見高者不懂禮數,哪有剛才點了單,就不耐煩地催人?她一臉不快地說:“我這兒,現在隻有栗子糕,月餅,桂花茶,小籠包,蓋澆麵,餛飩,沒有蛋糕,也沒有咖啡,兩位吃點什麼?”
高者看她不待見,正要發作,矮者向他擺了一下手,衝著老板娘說:“大嫂,麻煩您,給我們來兩籠小籠包,兩碗餛飩。謝謝!”
看著老板娘去了,那高者筆直地坐了下來,對矮者說:“田先生,溫家也太不識抬舉了,我們的這份計劃書,拿下了多少學校?師資、教具、理念,哪一點不是頂尖的,怎麼就不行了?!要讓我說,我們就先去吳家賬房,以後再來計較。不然,今天一天,什麼事也沒做成。”
矮者沉著臉,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不一會兒,見老板娘端著碗碟走過來,他忙站了起來,一躬身,問道:“請問大嫂,這附近有個吳家賬房嗎?”
老板娘見他彬彬有禮,一邊布置著碗碟,一邊笑道:“先生不用客氣,就在前麵不遠,等你吃完出門,我指給你看。”
矮者躬身謝了,筆直地坐下來。高者正在一旁,往冷家姐弟那邊看,見矮者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先生,你看他們的校服。”
矮者向冷家姐弟望了一眼,隨即站起身來,高者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們一起,走到了冷雙顯身邊,鞠了一躬,轉過身來,又對冷心裁鞠了一躬,矮者從懷裡掏出兩張名片,遞給姐弟倆道:“打攪兩位用餐了!冒昧地問一下,你們也是來溫家應聘的吧?!萬一不能如願,能否考慮來鄙人的學校供職?清華大學、金陵女大的高才生,鄙人如果能聘請得到,將十分榮幸!”
冷家姐弟謝過,接了名片,見上麵印著“北平市三井高級中學教務長,田中鶴”。
冷心裁問道:“原來是田教務長,您不也是來溫家應聘的嗎,怎麼又要辦學?”
田中鶴笑了笑,又是一躬身,說道:“說來慚愧,溫家看不上我這個小小教務長,我必須知恥而後勇!就在剛才,下定了決心,要自己辦學,以期自證能力,不至於就此沉淪了。所以,真心希望能得到兩位的鼎力相助!”
冷雙顯道:“田先生不像是做事衝動的人,那麼快就做了那麼重大的決定?”
田中鶴說:“寄人籬下,總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北平局勢緊張,我和小林先生避來南京,本來應聘小學老師,就是權宜之計,想著騎著馬找馬,以後,還是要從事教務方麵的事情,至少要辦一所公立小學。在公立學校,大家都是學校的主人,沒有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感覺。大家在為自己做事,也都在為公家做事,豈不快哉!”
冷家姐弟齊聲回到:“謝謝田先生的抬愛!”
田中鶴又鞠了一躬,說道:“名片上麵的手寫號碼,是本人在南京的電話,恭候兩位來電!”不等冷家姐弟回答,就轉身和小林走了回去。
那邊,老板娘剛剛把小籠包、餛飩端上來,小林招呼田中鶴坐下來,自己也坐了,急著用筷子夾起一隻小籠包,往嘴裡就送,剛入口,便大叫了起來:“哎呀,想燙死人啊!”隻見他,把剛吃進嘴的小籠包全都吐了出來,伸手給嘴巴扇著風,眼睛瞪著老板娘。
田中鶴笑著,遞上一塊手帕,說道:“小林先生,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也吃不了熱包子。這小籠包呢,吃起來是有講究的。這款南京的著名小吃,裡麵的湯汁,最是鮮美。先用高湯凍成了透明的膠質,再剁碎了,拌進豬肉泥裡麵,然後包餡入皮。吃的時候,先用熱氣一蒸,膠凍就在包子裡麵,化成了湯汁。剛剛蒸好的小籠包,皮薄如紙,要輕輕地提出來,移放到醋碟裡,用筷子在包子上開一個小口,慢慢地把湯汁吸乾,再吃包子的皮肉,不會吃的話,自然會燙著嘴巴的。南京人吃小籠包,講究的是‘輕輕移,慢慢提,先開窗,後喝湯’的訣竅。”
冷家姐弟冷眼看著,直到他們吃完所有的東西,隔著桌子,與姐弟倆躬身告彆。姐弟倆這才起身,點頭回禮。
老板娘把他們送到門口,給他們指了去吳家賬房的路。
冷雙顯見了,這才說道:“姐,你看出來了嗎?他們是日本人。”
冷心裁說:“是的,他們鞠的躬,又多又深,我們中國人不經常鞠躬,微微點頭即可,日本人才頻頻彎腰鞠躬;他們站的姿勢、坐的姿勢,都是筆直的,我們在公開場合,隻要坐正就行;關鍵是他們的禮貌之中,透著傲慢隱忍之氣,像被迫的,讓人不舒服。他們應該是去溫家二次應聘被駁回的,能第二次來,溫家是發了邀請信函的,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次把他們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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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雙顯說:“還有另一個問題,他們是來應聘小學老師的,為什麼那麼關心吳家賬房呢?吳家賬房是父親的同行,更是南京雲錦織造的首戶,又不是辦學校的地方?”姐弟倆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去多想了。
冷心裁想起前麵的話題,問道:“你猜到了,是誰請我們吃的茶點?”
冷雙顯笑了,反問:“記得招聘啟事上的‘兼濟四鄰’了嗎?”冷心裁說:“記得啊!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冷雙顯不答,問道:“記得老板娘說的‘給四鄰分享’了嗎?”冷心裁更是不屑:“都說了‘四鄰’兩個字,就有關係了嗎?就是溫家人送的了?太敏感了吧!”
冷雙顯還不答,又問:“你送計劃書是什麼時間?”冷心裁說:“六月底,一畢業就送了。”
冷雙顯再問:“接待你的,不是那‘半個熟人’吧?”冷心裁點頭說:“接待我的是個管家,給我簡單地登記了一下,應該不會自稱半個熟人。這又有什麼關係?”
冷雙顯仍然不答,問道:“你上次來,也進了這間鋪子,吃了美食吧?”冷心裁說:“吃了蜜汁糯米藕粥。這你也能猜出來?”
冷雙顯接著說:“你在蘇州的時候,回信說秋後再來,現在已經是霜降了,沒幾天就要立冬。送茶點的人,算準了你是一個講信用的人,一定會在秋天的最後幾天過來。還猜到,你上次大概率吃了愚園小鋪的美食,他也自信愚園的美食,會讓你做個回頭客,這次你還會進來歇歇腳。你的計劃書,打動了這半個熟人,他安排老板娘送你茶點,為的是留住你的心呢!”
冷心裁給弟弟說得有點動搖,嘴上還是不認:“彆瞎說了,連教務長都給拒絕了,我這個小小的本科畢業生,恐怕更是凶多吉少了!再說,應該凡是金陵女大的學生,他都會安排老板娘送的,也不是單送我一個人,彆自作多情了。”
冷雙顯笑道:“不信?走著瞧!”
話音未落,老板娘從外麵走了進來,衝著冷心裁笑道:“姑娘,你半個熟人的弟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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