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房內的長明燈,火苗微弱地跳動著,將王忠佝僂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濃烈的石灰、草藥與屍體腐敗的混合氣味,如同凝固的粘液,沉重地壓在空氣中。王忠沒有睡,渾濁的老眼在昏暗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崔炎雖然退去,但王忠知道,那條毒蛇絕不會輕易放棄。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比屍臭更令人不安。
牆角那具無名屍,腐敗加速。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大片大片深紫紅色的屍斑,觸之冰涼、僵硬,按壓亦不褪色,散發出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甜膩惡臭。王忠每日都小心地處理著它,添加石灰,更換草藥,外人看來,他隻是個儘職儘責、又有些麻木不仁的老仵作。
然而,就在今日傍晚,一個“新麵孔”出現在了後巷。那是個身形瘦小、眼神閃爍的“乞丐”,總在停屍房附近逡巡,目光時不時掃向那扇緊閉的木門。王忠年輕時在軍中見過太多探子,此人行走間步伐穩健,呼吸綿長,絕非真正的乞丐。尤其那雙眼睛,在掃視停屍房外牆時,帶著一種獵犬般的審視——他在找入口,找可能的縫隙或暗道!王忠的心沉了下去:桓玄的密探,終於還是來了,而且目標直指停屍房!
夜更深了,萬籟俱寂。後巷傳來幾聲野貓淒厲的嘶叫,隨即又陷入死寂。王忠靠在牆角,閉目假寐,耳朵卻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異動。
“吱呀…”一聲極其輕微、如同老鼠啃噬木頭的聲響,從停屍房側麵的一個小氣窗傳來!那氣窗早已被木板釘死多年,但此刻,木板邊緣的舊釘正在被某種工具悄無聲息地撬動著!
王忠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渾濁,隻剩下冰冷的銳利。他無聲地挪動身體,隱入停屍房內最黑暗的角落,緊握著一把藏在草席下的、磨得鋒利的短柄鐵鉤處理屍體用的工具)。
木板被撬開了!一個瘦小的黑影如同狸貓般滑了進來,落地無聲。正是白天那個“乞丐”——桓玄密探張七!他動作極其敏捷,落地後立刻伏低身體,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昏暗的停屍房:幾具蓋著白布的棺材,牆角那堆草席麻袋,以及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惡臭。他的鼻子微微抽動,似乎在極力分辨著什麼。
王忠屏住呼吸,如同融入了黑暗的石頭。張七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牆角那堆草席麻袋上——那是掩蓋地窖入口的位置!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躡手躡腳地靠近。
就在這時!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而蒼老的咳嗽聲突然在角落響起!王忠仿佛被驚醒,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破碗,裡麵裝著黑乎乎的藥膏。他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張七:“誰…誰啊?深更半夜的…”
張七瞬間僵住,眼中殺機畢露!身份暴露了!他毫不猶豫,手腕一翻,一柄淬著幽藍寒光的短匕滑入掌心,如同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地刺向王忠的心口!速度極快,角度刁鑽!
王忠看似老邁遲鈍,卻在匕首及身的瞬間猛地一個踉蹌,仿佛被地上的雜物絆倒,險險避開了心臟要害!“噗嗤!”匕首狠狠紮入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深入寸許!
“呃啊!”王忠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身體向前撲倒,手中的破碗“哐當”摔碎在地,黑乎乎的藥膏濺了一地,散發出更刺鼻的味道。他掙紮著,似乎想爬向那具無名屍。
張七一擊未中要害,眼中戾氣更盛,拔出匕首就要再刺!他必須滅口!
“你…你是賊…”王忠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臉上布滿了痛苦和“驚恐”,手指卻顫抖地指向那具無名屍,“…彆…彆動那屍…有…有瘟病…屍斑…沾不得…”
張七的動作下意識地一頓。屍斑?瘟病?作為密探,他深知亂世疫病的可怕。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那具屍體,深紫紅色的屍斑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就在張七這一瞬間的遲疑!王忠眼中爆發出決絕的光芒!他猛地用儘全身力氣,將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狠狠插進無名屍腹部最腐敗、屍斑最密集的區域!粘稠、冰涼、散發著惡臭的腐敗組織和暗紅色的屍液瞬間沾滿了他枯槁的手掌!
“賊子!看招!”王忠怒吼一聲,帶著一股同歸於儘的慘烈,將沾滿腐敗屍液和屍斑組織的手掌,狠狠朝張七的麵門抓去!同時身體如同回光返照般彈起,用頭狠狠撞向張七的小腹!
張七猝不及防!他萬萬沒想到這垂死的老頭會如此瘋狂!濃烈的惡臭撲麵而來,那隻沾滿腐爛汙物的手在他眼中無限放大!他下意識地偏頭躲閃,同時匕首下意識地刺向王忠的脖頸!
“噗嗤!”匕首再次刺入王忠的身體,這次是右胸!鮮血噴湧!
但王忠的手,也結結實實地抓在了張七的側臉和脖頸上!冰冷的、粘膩的、帶著濃烈屍臭的腐敗物糊了他一臉!更可怕的是,王忠在抓住他的瞬間,手指狠狠摳進了他脖頸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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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張七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惡心!被屍斑和腐肉直接接觸的強烈心理衝擊讓他瞬間崩潰!他瘋狂地掙紮,想甩開王忠如同鐵鉗般的手!
王忠口中不斷湧出血沫,眼神卻亮得嚇人,如同燃燒的炭火!他死死摳住張七的脖子,借著他掙紮的力量,張開滿是鮮血的嘴,用儘生命最後一絲力氣,朝著張七暴露在自己麵前的咽喉,狠狠地、如同野獸撕咬獵物般咬了下去!
“哢嚓!”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的骨骼碎裂聲在寂靜的停屍房內響起!
張七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眼球凸出,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的喉結連同部分氣管,被王忠這垂死一咬,硬生生咬碎!鮮血如同噴泉般從斷裂的頸動脈和破碎的喉管中狂湧而出,濺了王忠滿頭滿臉!
張七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雙手無力地抓撓著空氣,最終轟然倒地,身體還在神經性地彈動,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
王忠也耗儘了所有力氣,鬆開了嘴,身體軟軟地倒在了張七還在抽搐的身體旁邊。他臉上糊滿了血汙、腐肉和自己的血,眼神開始渙散,但嘴角卻似乎勾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釋然的弧度。他艱難地轉動眼珠,望向牆角那堆草席麻袋——地窖入口的方向。他用儘最後一絲意識,用那隻沾滿屍斑和屍液的、枯槁的手,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將散落在地上的石灰粉和破碎藥碗的殘渣,扒拉到自己和張七的屍體周圍…
長明燈的火苗跳躍了一下,映照著停屍房內兩具以最慘烈方式糾纏在一起的屍體,以及滿地狼藉的血汙、腐肉和石灰。濃烈到極致的惡臭混合著新鮮的血腥味,形成一股地獄般的氣息。王忠,這位默默無聞的北府老卒,用他的生命、他的智慧屍斑掩蓋)、他的身體腐肉攻擊)和他最後殘存的獸性咬碎喉骨),鑄成了一道最後的、也是最堅固的“屍斑之甲”,牢牢守護住了地窖深處那八百具等待裂天的寒鋒。他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與被他守護的秘密,一同沉入了無邊的黑暗,隻留下滿室驚心動魄的死亡印記,和外麵呼嘯而過的、冰冷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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