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緊貼的石壁滾燙如烙鐵,毒煙從衣袍每道縫隙鑽入,像無數燒紅的鋼針紮進皮肉。陳衍能清晰聽見自己皮膚在毒煙侵蝕下發出的細微“滋滋”聲,如同油脂滴落火炭。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噴濺在冰冷石壁上的不再是血沫,而是粘稠、漆黑、帶著內臟碎片的漿液。視野被劇痛和毒霧切割成破碎的色塊,唯有頂壁那一片刻名在昏暗中浮動——王忠、劉麻子、啞巴強…那些名字在毒煙裡扭曲、拉長,如同無數雙從地獄伸出的手,要將他拖入深淵。
“將軍!撐住!”老魏的嘶吼仿佛隔著厚重的水幕傳來。他正指揮還能動彈的工匠,用能找到的一切——濕泥、破布、甚至撕下的衣襟——瘋狂地塞填其他滲煙的縫隙。獨臂揮舞鐵錘,將木楔狠狠砸入石縫,每一次錘擊都伴著壓抑的痛哼。地窖如同垂死巨獸的腹腔,在毒煙與絕望中痙攣。
“尿…拿桶接尿!”陳衍的意識在灼痛中掙紮出一線清明,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混…混石灰!快!”
一個離角落便桶最近的年輕工匠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求生的本能壓過羞恥,他踉蹌著拖過便桶,刺鼻的臊氣瞬間混入毒煙。老魏用獨臂抓起旁邊一袋用來防潮的生石灰,粗暴地扯開封口。
“倒!攪!”老魏低吼。
尿液嘩啦倒入一隻空木盆,灰白的生石灰粉被猛地傾瀉進去!
“嗤啦——!”
劇烈的反應瞬間爆發!刺鼻的白色煙霧騰空而起,濃烈的氨臭味混合著石灰的燥熱,如同無形的拳頭狠狠砸在每個人臉上!尿液在石灰作用下劇烈沸騰、翻滾,迅速變成一種粘稠、灰白、冒著氣泡的詭異糊狀物。
“捂口鼻!用厚布!”陳衍用儘力氣嘶喊,後背的灼痛提醒他這混合物的強腐蝕性。
工匠們強忍著刺鼻的氨氣和灼燒感,撕下相對厚實的衣物內襯,手忙腳亂地將那滾燙粘稠的“尿灰泥”厚厚地塗抹在布片中央,邊緣留出呼吸空間。老魏第一個將塗滿泥漿的布片死死按在口鼻上,隻露出一雙被刺激得通紅的眼睛。石灰的強堿性中和著尿液中的酸性,更在布麵上形成一層粗糙的濾層,氨氣刺激得他眼淚直流,呼吸如同拉破風箱,但那股鑽心蝕肺的腥甜毒氣,竟真的被阻隔了大半!
“有用!咳咳…真他娘的有用!”一個剛綁好“麵具”的工匠驚喜地嘶喊,儘管聲音悶在布後,帶著劇烈的咳嗽。
陳衍看著工匠們紛紛效仿,暫時穩住了陣腳,心中緊繃的弦卻絲毫未鬆。後背傳來的灼痛已近乎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他能感覺到生命力正隨著每一次咳嗽的黑血在飛速流逝。頂壁上,王忠的名字在翻滾的毒煙中顯得格外清晰,旁邊那道帶著暗金漆痕的“金”字刻痕,此刻更像一道嘲諷的傷疤。
不能倒下…名字…刻上去…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瀕死的昏沉中炸開!
他猛地咬破早已乾裂的舌尖!劇痛帶來一瞬的清醒!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他不再僅僅是堵住“碗口”,而是用肩膀死死抵住石壁,染滿黑血和毒煙汙漬的右手,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伸向後方——伸向自己後背緊貼的那塊滾燙石壁,那裡,正是頂壁刻名區的邊緣!
指尖觸碰到冰冷粗糙的石麵,沾滿了自己後背傷口流出的、混著毒煙的粘稠黑血。他用儘殘存的力氣,將染血的指尖狠狠按在石壁上,就在“王忠”二字的下方,艱難地、一筆一劃地移動——
第一筆,拖出粘稠的黑紅色軌跡,如同垂死巨蟒的爬行。
第二筆,混合著咳出的內臟碎末,顏色更加暗沉。
第三筆…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黑血順著石壁蜿蜒流下。
他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個符號——一個由三道扭曲血痕組成的、極其簡陋卻無比執拗的閃電!正是他與劉裕結義時的暗記!也是他熔金補甲時,刻在甲片內側的標記!
每刻一筆,都像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後背的皮肉仿佛與滾燙的石壁熔在了一起,毒煙蝕骨的劇痛混合著刻骨的冰冷,將他推向意識崩碎的邊緣。刻名壁上那些冰冷的名字,此刻卻仿佛活了過來,王忠佝僂的身影、阿毛稚氣的臉龐、啞巴強沉默的眼神…在毒煙和血光中交替閃現,無聲地注視著他這血色的“署名”。
“嗬…呃…”陳衍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最後一道血痕終於歪歪扭扭地連上了。那個簡陋的閃電符號,如同一個用生命和毒血烙下的印記,牢牢印在了“王忠”的下方,印在了這千鱗之名的末尾,印在了這片寒門英魂的歸宿之地。
力氣瞬間抽空。他身體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沿著滾燙的石壁緩緩滑落。後背離開石壁的瞬間,被腐蝕粘連的皮肉被撕裂,留下一片模糊的血肉和粘附的布片碎屑,劇痛讓他眼前徹底一黑。
在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後一瞬,他模糊地看到:
老魏撲到他身前,用塗滿“尿灰泥”的布片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那刺鼻的氨氣竟成了連接生息的紐帶。
頂壁上,那個新鮮的血色閃電符號,在昏黃的、被毒煙籠罩的燈光下,正緩緩滲入古老的岩石,與“王忠”的名字融為一體。
而更遠處,王忠佝僂的幻影似乎對他微微點了點頭,懷中繈褓裡嬰兒的啼哭,仿佛穿透了地獄的毒煙,微弱卻清晰地響在耳邊…
寒門之甲,終以毒血淬火,將陳衍之名,與那千鱗刻痕,永鑄於地獄石壁。此身此魂,皆為北府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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