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刮過建康城高聳的夯土包磚城牆,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城牆上,巡邏的桓楚士兵裹緊了皮裘,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和更該死的差事。一張墨跡未乾的告示被風拍打在冰冷的磚石上,上麵是桓玄新頒布的嚴令:“禁傳邪謠,尤禁‘炭灰甲胄’之語,違者梟首,鄰裡連坐!”
城內死寂。昔日孩童嬉鬨的巷弄空無一人,隻有寒風吹動破舊門板的吱呀聲。桓玄的爪牙——那些穿著嶄新皮甲、眼神凶狠的“楚衛”,正挨家挨戶搜查,稍有可疑便破門而入,將任何哼唱童謠的嫌疑者拖走。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曾經因“炭灰鎧甲”童謠而凝聚的微弱暖意。
城牆根下,一處被廢棄的排水涵洞深處,微弱的光線從刻意遮擋的縫隙中透出。陳衍、阿毛和老魏圍著一件奇特的裝置。它主體是一個利用廢棄水車齒輪改造的複雜木架,連接著幾根可以調節伸縮的青銅杆,杆的末端固定著幾枚異常堅硬、打磨鋒利的金剛砂鏨頭取材自玉器作坊廢棄工具)。旁邊是一個利用護城河水閘落差驅動的小型水輪模型,水流帶動輪軸,輪軸通過精巧的齒輪和牛筋絞盤帶動青銅杆做緩慢、規律的往複運動。
“成了!”阿毛壓低聲音,帶著壓抑的興奮,輕輕撥動一個木製卡榫。裝置發出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哢噠”聲,青銅杆帶著鏨頭向前精準地遞進了一小段距離。“水流驅動,齒輪變速,牛筋緩衝,這‘刻痕機’力道均勻,聲音比老鼠啃木頭還小!”
老魏僅存的獨臂撫摸著冰冷的青銅杆,渾濁的眼睛盯著那金剛砂鏨頭:“力道夠深?磚石不比木頭軟。”
“試過了,”陳衍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他拿起一塊白天從城牆根偷鑿下來的舊城磚碎塊,上麵已有幾道深淺一致、排列規律的刻痕。他將碎塊遞給老魏,“金剛砂能破磚皮,刻痕深度足夠,且不易被風雨短期磨滅。關鍵是要快,要在巡邏間隙完成足夠多的‘點’。”
他們攤開一張沾滿泥汙的葛布,上麵是“炭灰童謠”的歌詞,但每個字都被陳衍用長短不一的橫線和點類似原始摩斯密碼)重新編碼。旁邊是城牆某段區域的詳細草圖,標明了巡邏路線、時間間隔和最佳刻寫位置——靠近牆根,陰影最深,磚縫苔蘚最厚處,刻痕可藏於其中。
“刻痕不是字,是點劃組合,”陳衍指著葛布上的密碼,“‘肩吞護寒肩’對應‘短長短長短’的組合刻痕。巡邏隊隻認字,不識此‘天書’。百姓日日經過,見牆上突現奇異點痕,必與禁謠之事聯想,口耳相傳,便是新的‘無聲童謠’!這城牆,就是我們的公告板!”
子時三刻,巡邏火把的移動規律被摸清。一段巡邏間隙稍長的背陰牆根下。陳衍和阿毛如同壁虎般緊貼冰冷的城牆。老魏在涵洞口望風,耳朵緊貼洞壁。
阿毛迅速將“刻痕機”的基座用特製泥漿摻入糯米汁,速乾且無聲)固定在選好的幾塊磚縫間。陳衍校準位置,將第一個代表“肩”字起筆的短刻痕密碼輸入卡榫。他輕輕打開暗渠引入的一小股水流。
水流驅動微型水輪,齒輪無聲齧合,牛筋絞盤緩緩收緊。青銅杆帶著金剛砂鏨頭,在選定的磚縫苔蘚下方,穩定而精準地推進。
“嗤…”極其細微的摩擦聲,幾乎被風聲完全掩蓋。堅硬的磚粉無聲落下,混入牆根泥土。一道長約半寸、深約兩分的筆直刻痕,清晰地出現在青灰色的城磚上。
陳衍緊盯城牆上方,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阿毛的手心全是汗,卻穩穩扶著支架。
一個點刻完,陳衍迅速撥動卡榫,輸入下一個“長”刻痕的指令。青銅杆收回,調整距離,再次推進。這一次刻痕更長、更深。
時間在寂靜的刻劃中流逝。巡邏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摩擦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每一次都讓涵洞內外三人的神經繃緊到極限。
終於,代表“肩吞護寒肩”這一句的五組長短刻痕,如同五枚隱秘的印章,深深烙印在古老的城牆根下。它們巧妙地隱藏在磚縫的陰影和苔蘚的脈絡裡,不湊近細看,隻會以為是歲月侵蝕的痕跡。
陳衍迅速關閉水流,阿毛麻利地拆卸裝置,用濕布抹去泥漿痕跡。兩人如同鬼魅般退回涵洞深處。
老魏鬆了口氣,獨臂拍了拍陳衍的肩膀,指了指洞外。
天邊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魚肚白。巡邏的士兵打著哈欠換崗,對腳下城牆根那幾道新鮮的、承載著無聲呐喊的刻痕,毫無察覺。
陳衍靠在冰冷的洞壁上,疲憊卻目光灼灼。他仿佛看到,當晨曦照亮城牆,第一個路過的挑夫,或是一個被母親緊緊捂住嘴的孩子,無意間瞥見那些奇異的刻痕。疑惑,聯想,然後一個眼神,一次低語……被強權扼殺的童謠,將在冰冷的磚石上獲得重生,化作更隱秘、更堅韌的符號,在恐懼的寒風中悄然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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