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洗過的建康城,空氣清冽卻彌漫著無形的硝煙。那城牆之上,兩個巨大的、灼燒般的白色“誅桓”字,如同兩柄懸天之劍,刺穿了鉛灰色的蒼穹,也刺穿了桓楚政權勉強維持的威嚴。石灰遇水反應的餘熱仍在蒸騰,形成低矮的白霧繚繞在字跡周圍,更添幾分神秘與肅殺。
城牆下,早已人山人海。最初的驚駭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是壓抑不住的嗡鳴。恐懼、敬畏、狂喜、茫然……無數種情緒在人群中交織、碰撞、發酵。有人跪地叩首,口稱“天降神罰”;有人緊握雙拳,眼中噴火;有人左顧右盼,惶恐不安。昨夜的“鬼畫符”流言與眼前這神跡般的巨字瞬間串聯,答案呼之欲出——這不是鬼魅,這是天意!是上天對桓玄篡逆的震怒與裁決!
“看!那字在‘流血’!”一聲尖利的叫喊劃破短暫的沉寂。
隻見“誅”字最淩厲的一筆末端,黏土和石灰的混合物在雨水持續衝刷下,剝落了一小塊,露出了下方昨夜刻下的童謠密碼刻痕。那刻痕深處,不知何時竟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是昨夜陳衍刻字時磨破手掌滲入磚縫的血跡?還是老魏咳血時濺落?抑或是某種巧合的礦物質析出?在驚疑不定的民眾眼中,這順著雪白字跡蜿蜒流下的暗紅痕跡,分明就是“天罰”在泣血!
“天怒人怨!神字泣血啊!”人群徹底炸開了鍋。恐懼迅速轉化為對桓玄的滔天恨意和對“天意”的無限敬畏。無形的力量在彙聚,沉默的火山瀕臨爆發。
“刁民聚眾!妖言惑眾!給我殺!!”桓玄的心腹大將、負責城防的卞範之臉色鐵青,率領如狼似虎的楚衛精銳趕到。他們盔甲鮮明,刀槍出鞘,試圖用最直接的血腥鎮壓這即將失控的局麵。
“殺!一個不留!”卞範之長劍指向人群,眼中儘是瘋狂。楚衛騎兵縱馬衝入人群,長刀揮舞,帶起一片血雨腥風。手無寸鐵的百姓慘叫著倒下,孩童的哭聲撕心裂肺。混亂中,有人被推搡著撞向城牆,額頭正好磕在“桓”字那雪白的豎筆上,鮮血瞬間染紅了那冰冷的石灰。
“天字飲血!天意索命!”目睹此景的百姓目眥欲裂,恐懼被更深的憤怒取代。他們不再僅僅是看客,血親的死亡、自身的恐懼,與那城牆上的“天字”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一個老嫗撲倒在兒子血肉模糊的屍體旁,猛地抬頭,用儘畢生力氣指向那被鮮血染紅的“桓”字,嘶聲哭喊:“天要誅桓!天要誅桓啊——!!”
這聲泣血的呐喊如同點燃了最後的引信。
“天要誅桓!”
“神罰已至!桓玄當誅!”
“跟這群畜生拚了!”
石塊、泥巴、甚至鞋子,雨點般砸向衝殺的楚衛。原本四散奔逃的人群,在絕望和憤怒的驅使下,開始自發地、混亂地反擊。他們用身體阻擋馬蹄,用牙齒撕咬盔甲縫隙,用撿起的刀槍與楚衛搏命。沒有組織,沒有號令,隻有源自本能和“天意”認同的同仇敵愾。
卞範之被一塊飛石砸中額頭,血流滿麵。他驚駭地看著眼前如同瘋魔的民眾,看著那城牆之上在血與火映襯下愈發刺眼的“誅桓”巨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這“天意”背後,是沸騰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民意”!
混亂中,昨夜陳衍刻下的童謠密碼刻痕,在血水、雨水和混亂腳步的摩擦下,某些部分變得異常清晰。有識字的人在混亂中瞥見,結合位置和巨字,下意識地念誦出那早已被禁止的童謠:“肩吞護寒肩,腹吞暖肚皮……炭灰護身甲,守我……守我……”
“守我劉寄奴!”不知是誰在混亂中接上了最後一句,聲音高亢,充滿希望!
“守我劉寄奴!誅滅桓楚賊!”呼應的聲音越來越多,最終彙成一股洪流,壓過了兵刃交擊和慘叫聲!童謠的內容在此時此地,與“誅桓”天字和眼前的血腥鎮壓完美契合,被賦予了全新的、明確的指向——守護帶來希望的劉裕,誅殺殘暴的桓玄!這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童謠,而是“天意”昭示下的戰鬥口號!
“誅桓!守劉寄奴!”
“天意即民意!殺賊!”
城牆上的白色巨字,在血與火的洗禮下,在萬千民眾憤怒的呐喊中,完成了從“神跡”到“旗幟”的最終蛻變。它不再僅僅是石灰和黏土的化學反應產物,而是成為了彙聚民心、點燃反抗烈焰的圖騰。陳衍利用技術製造的“天意”,在此刻,被洶湧澎湃、不惜以血抗爭的“民意”徹底點燃,並賦予了它最強大的生命力和最明確的政治意義。
建康城,這座帝國的都城,在“誅桓”的呐喊和“天意即民意”的怒吼中,劇烈地顫抖起來。桓玄的龍椅之下,烈焰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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