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的夜,被狂暴的雷雨統治。豆大的雨點砸在軍械坊簡陋的瓦頂、油布棚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幾乎蓋過了坊內日夜不息的鍛打聲。江風裹挾著水汽和河泥的腥味,從草簾縫隙中鑽入,吹得爐火搖曳不定,在匠人們沾滿煤灰和汗水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陳衍渾身濕透,單薄的麻布短褐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卻蘊含力量的線條。他站在一座巨大的、依靠江邊水輪驅動的鍛錘旁,眉頭緊鎖,眼神死死盯著錘頭下方一塊燒得通紅的鋼坯。這不是普通的鍛錘,而是他結合記憶與現代機械原理,嘔心瀝血改良的水力重錘。
傳統的人力或畜力鍛錘,力量小,頻率慢,效率低下,難以滿足批量鍛造高質量甲片的需求。陳衍的設計核心在於:
巨型水輪驅動:利用京口充沛的水力和雨季暴漲的江流,驅動一個直徑近兩丈的巨型立式水輪。
凸輪與杠杆聯動:水輪主軸安裝凸輪盤,通過一組精密的木製杠杆和連杆機構,將水輪平緩的旋轉運動轉化為鍛錘垂直的、勢大力沉的往複錘擊。
可調節錘程與頻率關鍵創新):陳衍設計了一套獨特的“棘輪卡榫”裝置,通過改變凸輪盤上卡榫的位置,可以精確控製錘頭抬升的高度決定錘擊力度)以及連杆的擺動幅度影響錘擊頻率)。
此刻,這台凝聚了他數月心血的“巨獸”卻出了問題。錘頭落下時,力量足夠開山裂石,將通紅的鋼坯瞬間砸扁,火星四濺!但抬起時,那套複雜的“棘輪卡榫”機構卻在巨大的水壓衝擊下發出刺耳的“嘎吱”呻吟,複位緩慢,導致錘擊頻率遠低於預期。更糟糕的是,在連續高強度運轉後,一根承受主要拉力的硬木連杆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哢嚓”聲,表麵出現了細微的裂紋!
“停!停水!”陳衍厲聲吼道,聲音在嘈雜的雨聲和鍛打聲中幾乎被淹沒。
負責看管水閘的老魏立刻扳動機關。巨大的水輪在慣性下又轉動了幾圈,緩緩停住,湍急的江水被暫時阻隔在外。鍛錘沉重的錘頭懸在半空,如同力竭的巨獸喘息著。
“還是不行!”王鐵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的汙漬,指著那根開裂的連杆,聲音嘶啞,“水勁兒太大,這木頭扛不住!換更硬的鐵木?那分量上去,機構更不靈便,錘頭抬得更慢!”
陳衍沒說話,快步上前,手指仔細撫過連杆裂紋處,又檢查凸輪盤上的卡榫。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脖頸流下,他卻渾然不覺。腦海中飛速計算著:杠杆比、材料強度、水力衝擊峰值、摩擦力…該死的!沒有高強度鋼材,沒有滾珠軸承,硬木和青銅的極限就在這裡!難道要犧牲錘擊力量換取頻率?那鍛打效果將大打折扣!
“阿衍,要不…還是用回老法子?多招人手,三班倒?”一個老匠人試探著問。他知道陳衍心急,大軍開拔在即,甲胄缺口巨大。
陳衍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卻燃燒著不容置疑的火焰:“不行!桓玄的‘玄甲衛’全身重劄,我們的甲必須更強、更韌!靠人手一錘錘敲,猴年馬月?質量也參差不齊!必須靠它!”他用力拍了拍冰冷粗獷的鍛錘框架,濺起一片水花。“鐵頭叔,立刻帶人加固這根連杆!用熟鐵箍環,內外三層鉚死!再試試!”
“那卡榫複位慢的問題…”王鐵頭擔憂地問。
“我想辦法!”陳衍斬釘截鐵。他衝到旁邊一張堆滿炭筆草圖的木案前,不顧圖紙被飄入的雨水打濕,飛快地演算、勾勒。雨水混著墨跡在紙上暈開,他卻視而不見,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結構的優化中。也許可以在這裡加一個配重?利用下落的重力輔助複位?或者改變凸輪的形狀?
就在陳衍全神貫注之際,一道刺眼的閃電撕裂夜空,瞬間將昏暗的工坊照得慘白!緊隨其後的是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炸雷!
“轟隆——!!!”
雷聲未絕,異變陡生!
坊內一角,堆積如山的木炭和乾燥引火物旁,一個鬼祟的身影在雷光映照下顯露無疑!那人身穿匠作營的號衣,臉上卻帶著與工匠截然不同的狠戾。他手中一個火折子正冒著青煙,眼看就要扔向那堆極易燃燒的材料!
“奸細!!”一直警惕巡視的老魏獨眼如電,厲聲暴喝,同時手中一直緊握的、用於撥火的鐵釺如同標槍般脫手擲出!
“噗嗤!”鐵釺精準地貫穿了那奸細的小臂!
“啊!”奸細慘叫一聲,火折子脫手落地,火星濺開。但此人顯然也是亡命之徒,竟不顧劇痛,用另一隻手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陶罐,狠狠砸向旁邊的焦炭堆和已經點燃的火折子!那陶罐碎裂,裡麵粘稠的火油瞬間流淌出來,遇火即燃!
“轟!”一道火舌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木炭和油布!
“救火!!”王鐵頭目眥欲裂!這工坊裡全是木頭、油料、煤炭,一旦火勢蔓延,後果不堪設想!更要命的是,火堆不遠處就是堆放剛鍛打出來、尚未組裝的大量鱗甲甲片和筒袖鎧半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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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們頓時亂作一團,有的去搶水桶,有的試圖用沙土掩蓋。但火借油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