崢嶸洲前線戰報不斷傳回:桓玄主力在象兵崩潰後遭受重創,正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劉裕親率精銳緊追不舍,桓玄授首似乎隻是時間問題。後方的城鎮籠罩在一種壓抑的興奮中,百姓既期待亂世梟雄伏誅,又對連年戰亂心有餘悸。
陳衍因協助破象之功,被暫時安置在城鎮內一處較大的宅院,負責統籌傷兵救治和部分軍械轉運。硝石製冰的鎮痛法在這裡大規模應用,挽救了許多重傷員的生命。他穿梭於彌漫著藥味和血腥氣的救治點,親自為傷員換藥、分發冰敷布,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比戰場時多了一絲沉靜。暫時脫離最前線的殺戮,讓他得以喘息和思考。
深夜,城鎮宵禁。陳衍在救治點旁臨時辟出的房間內,就著油燈查看物資清單。窗外月黑風高,寂靜中透著不安。
趙大錘悄然閃入,臉色凝重,壓低聲音:“大人,有異動!盯梢琅琊王氏彆院的兄弟回報,一個時辰前,有數輛無標識的馬車悄悄駛入,下來的人雖著便裝,但步伐舉止像是…軍伍中人!而且,王劭王氏在城中的主事人)親自在側門迎接,神色詭秘!”
陳衍眉頭一皺。王劭?這個在資敵鐵料事件中與他針鋒相對的王氏爪牙!深夜密會軍伍中人?在桓玄即將覆滅的當口?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繼續盯緊!查清那些人的來路!”陳衍沉聲下令。他預感此事絕不簡單,可能關乎前線戰局甚至後方安危。
他略一思索,換上一身深色夜行衣,對趙大錘道:“我親自去探一探。你在此坐鎮,若有變故,按第二預案行事指緊急聯絡前線劉裕或控製關鍵節點)。”
憑借對城鎮地形的熟悉和高超的潛行技巧戰場曆練),陳衍如同暗夜幽靈,悄無聲息地潛至王氏彆院附近。他避開守衛,攀上彆院外牆旁一棵高大的古樹,枝葉掩映下,正好能窺見內院燈火通明的一處花廳。
廳內,王劭正與幾名身著勁裝、風塵仆仆的漢子密談。其中一人,陳衍瞳孔驟縮——竟是桓玄麾下有名的幕僚,謀士卞範之!此人精於謀略,是桓玄心腹,此刻竟出現在後方王氏彆院!
斷斷續續的對話隨風飄來:
卞範之:“…大司馬桓玄)雖暫挫,然根基猶在!江陵城高池深,糧草充足…隻要貴門鼎力相助,裡應外合…”
王劭:“…劉寄奴咄咄逼人,寒門氣焰囂張,非社稷之福!…隻要大司馬承諾,登基後保我琅琊王氏世代公卿,永鎮江東…這‘鑰匙’…自然奉上…”他推過一個錦盒。
卞範之打開錦盒,裡麵赫然是幾枚造型奇特的銅符和一卷城防圖!“好!王司徒王謐)深明大義!此乃尋陽或江陵附近重要據點)城門鑰符及布防圖!待大司馬重整旗鼓,貴門獻城之日,便是劉裕後路斷絕、覆滅之時!”
陳衍心中巨震!琅琊王氏,竟在桓玄敗亡之際,暗中勾結,意圖獻出戰略要地,迎桓玄殘部入城,斷劉裕後路,甚至反戈一擊!這是赤裸裸的叛國!其目的,無非是借桓玄之手除掉劉裕這個“寒門梟雄”,維持門閥獨大的舊秩序!
密談結束,卞範之等人準備帶著錦盒從後門秘密離開。陳衍知道,必須截下這通敵的鐵證!他迅速滑下樹,準備在暗巷攔截。
然而,王劭似乎格外謹慎,派了數名好手護送卞範之。陳衍剛潛入巷口,便被一名暗哨發現!“有刺客!”呼喊聲劃破夜空!
瞬間,數名王氏護衛持刀撲來!陳衍拔劍迎敵,劍光在黑暗中閃爍。他武藝本就不俗,加上戰場搏殺經驗,招式狠辣致命,轉眼間便放倒兩人。但對方人數占優,且招招狠毒,意在滅口!
纏鬥中,卞範之抱著錦盒在剩餘護衛掩護下,倉皇向巷子另一端逃去!陳衍心急如焚,卻被兩名好手死死纏住!眼看卞範之就要消失在拐角!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從斜刺裡撲出,如同獵豹般撲向卞範之!是趙大錘!他不放心陳衍,尾隨而來!趙大錘力大無窮,一拳將卞範之身邊護衛砸飛,另一手狠狠抓住卞範之懷中的錦盒!
“撒手!”卞範之驚怒交加,死死抱住!兩人滾倒在地,激烈爭奪!混亂中,“刺啦”一聲,錦盒破裂!銅符和城防圖散落一地!
陳衍拚著挨了一刀劃破手臂),逼退眼前敵人,一個箭步衝上,抓起地上最重要的城防圖和兩枚關鍵的銅符!趙大錘也搶到一枚銅符。
“撤!”陳衍低吼。兩人不再戀戰,借著黑暗和熟悉的地形,迅速擺脫追兵,消失在錯綜複雜的街巷中。身後,隻留下卞範之氣急敗壞的怒吼和王氏護衛混亂的搜捕聲。
安全返回救治點密室,陳衍手臂的傷口被簡單包紮。油燈下,他展開那卷染血的城防圖,上麵清晰地標注著城牆薄弱點、守軍布防、糧倉位置,甚至秘密通道!那幾枚銅符,冰冷沉重,正是開啟城門的信物!
鐵證如山!琅琊王氏通敵叛國,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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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錘怒不可遏:“大人!我們立刻把證據交給大將軍!屠了王家這群狗賊!”
陳衍卻沒有立刻回應。他盯著地圖和銅符,眼神冰冷而複雜。交給劉裕?以劉裕的性格和當前局勢,必會以雷霆手段血洗王氏,甚至牽連甚廣,後方必然大亂。而且,劉裕會如何處置這份“功勞”?是利用,還是忌憚?更重要的是…這腐朽的門閥製度,僅僅殺一個王氏,就能改變嗎?
他想起了王劭的威脅,想起了會稽城外被遺棄的流民,想起了被門閥視為耗材的北府士卒,想起了那些在“火鳶”下凋零的童子軍…朱門內的陰謀與背叛,從未停止,也永遠不會停止,隻要這世道不變!
良久,陳衍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沒有選擇立刻大張旗鼓地告發。
他取出一份空白密函,用特製的炭筆字跡難仿)快速書寫:
內容簡潔:詳述截獲經過,附上城防圖關鍵部分如秘密通道、糧倉位置)的描摹副本及一枚銅符為證。明確指出琅琊王氏通敵獻城之謀。
關鍵要求:請劉裕務必在破桓玄後,以迅雷之勢控製該城,按圖索驥,清除內應,接收城防!勿使王氏警覺銷毀證據或狗急跳牆!
特彆標注:證據原件完整城防圖及餘下銅符)暫存於他處,待劉裕穩定該城局勢後,自當奉上,以助其徹底清算王氏,整肅後方!
他將密函、描摹副本和一枚銅符封入特製竹筒,交給趙大錘:“選最可靠的兄弟,雙馬輪換,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將軍劉裕手中!要親手交給他本人!就說…‘門閥獻城,後路堪憂,望兄速斷!’”
趙大錘雖不解為何不送全部證據,但毫不遲疑:“遵命!”轉身疾步離去。
陳衍將剩下的完整城防圖和銅符,用油布仔細包好,藏入一個隻有他知道的隱秘夾層可能在他那半截折疊鏟殘柄的空心處,或救治點某處暗格)。這是他留下的後手,也是未來可能的籌碼。
處理完一切,陳衍推開窗戶。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手臂的傷口隱隱作痛。城鎮依舊沉睡,仿佛剛才的生死搏殺和驚天陰謀從未發生。隻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提醒著現實的殘酷。
他望著北方漆黑的夜空,那裡是長安的方向,是流民掙紮的土地,是胡騎肆虐的疆場,也是…一片沒有門閥陰影籠罩、或許能讓他實踐理想的空白畫卷。
今夜之事,徹底斬斷了他對舊門閥的最後一絲幻想,也讓他看清了依附劉裕的極限。他可以將情報送給劉裕,助其穩固後方,但這終究是劉裕的江山,劉裕的秩序。而他陳衍,注定要在這片腐朽的土地之外,用手中的技術和心中的信念,點燃另一堆篝火。
“快了…”陳衍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那冰冷堅硬的折疊鏟殘片。待到桓玄授首,劉裕後方稍定,便是他這柄“寒刃”真正脫鞘而出,映照長安之時。月光下,他的眼神,比那殘片更加冰冷,也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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