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寨的陷落,並未帶來預期的安寧。桓楚殘部的覆滅,如同砸碎了一個巨大的、充滿汙穢的膿包,將更可怕的隱患暴露在陽光之下——瘟疫並未隨著龍王寨的攻克而消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開始在北府軍內部悄然擴散!更雪上加霜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異常悶熱潮濕的暴雨,給這支疲憊的勝利之師帶來了新的災難。
暴雨傾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龍王寨的戰鬥雖已結束,但肅清殘敵、處理屍體尤其是瘟疫屍體)、安置降卒、維持秩序等工作千頭萬緒。許多參與最後攻堅、尤其是第一批衝入混亂寨門的精銳——那些身著陳衍改良版筒袖鎧的重裝步兵,在暴雨中依舊堅守崗位或執行清剿任務數時辰之久。
暴雨停歇,悶熱潮濕的空氣如同蒸籠。當這些疲憊的士兵終於得以卸下沉重的鎧甲時,慘劇發生了。
“啊——!!!”
淒厲的慘叫在臨時搭建的營區內此起彼伏!隻見許多卸甲的士兵,尤其是胸背、腋下、大腿內側等筒袖鎧接縫緊密、透氣性最差的部位,皮膚呈現出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紫紅色、甚至發黑!皮膚表麵布滿了巨大的水泡,有些水泡已經破裂,露出底下鮮紅、腫脹、甚至開始滲液流膿的糜爛創麵!劇烈的灼痛和瘙癢感讓士兵們痛苦不堪,抓撓之下,膿血橫流,傷口迅速惡化、感染!
“燙傷?!怎麼會這樣?”聞訊趕來的何無忌看著眼前這慘不忍睹的景象,又驚又怒。
“是……是筒袖鎧!”一個痛得渾身發抖的什長嘶聲道,“暴雨……雨水灌進甲縫……太陽出來……甲裡麵……像蒸籠……燙……燙熟了!”
悶熱的暴雨天,雨水灌入筒袖鎧內部無法排出,厚重的鎧甲在濕熱環境下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加上戰鬥時士兵劇烈活動產生的摩擦熱量,以及鎧甲本身金屬在濕熱環境下的導熱性……多重因素疊加,竟造成了嚴重的、大麵積的皮膚浸漬性燙傷和潰爛!而且由於高溫潮濕的環境和鎧甲內汙濁的汗液雨水混合物,傷口在極短時間內就出現了嚴重的感染和化膿跡象!
傷兵營瞬間人滿為患。數百名精銳戰士痛苦地呻吟著,傷口散發出的腥臭膿液氣味混合著空氣中仍未散儘的瘟疫氣息,讓整個營區如同人間煉獄。隨軍醫官們焦頭爛額。
“不行!傷口潰爛得太快了!普通的金瘡藥根本沒用!”
“膿毒入體,高燒不退!已經有十幾個兄弟開始抽搐了!”
“關鍵是……這潰爛的傷口……會不會染上營裡的瘟疫?!”一個醫官臉色慘白地提出了最可怕的擔憂。瘟疫加上嚴重的感染性燙傷,無異於死亡加速器!
軍醫營的老醫官看著一盆盆被膿血浸透的紗布和不斷被抬出去的、因感染和高熱而死的士兵屍體,絕望地搖頭:“清創!必須儘快徹底清創!把爛肉挖掉!可是……這麼多人!爛肉和好肉都長在一起了!我們沒有那麼多麻沸散,也沒有足夠快、足夠準的刀子!強行刮挖,痛也能痛死,流血也能流死啊!而且……而且這爛肉……萬一……”
他的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在缺乏有效抗生素的古代,大麵積深度感染創麵的清創本就是九死一生,何況現在身處瘟疫陰影之下,醫療資源極度匱乏!常規手段,已經宣告無效。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這批曾為北府軍立下汗馬功勞的精銳戰士頭上。
陳衍站在傷兵營的入口,看著裡麵痛苦的士兵和束手無策的醫官,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筒袖鎧是他改良的驕傲,如今卻成了袍澤痛苦的根源,這讓他心中充滿了自責和焦灼。常規醫術無解,瘟疫威脅迫在眉睫……絕望之中,一個在現代醫學史上留下過痕跡、但在古代被視為邪魔外道的極端方法,浮現在他腦海——生物清創術蠅蛆療法)!
此法利用無菌培養的蠅蛆主要是絲光綠蠅幼蟲)隻吞食壞死腐爛組織、不傷害健康活體組織的特性,進行精確、溫和的清創,同時蛆蟲分泌的消化液還具有抗菌和促進肉芽生長的作用。但在此時此地,沒有無菌環境,沒有特選蠅種……此法風險極大,無異於刀尖跳舞!
“沒有彆的選擇了!”陳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他轉身對親衛下令,聲音冰冷而急促:
“一、立刻在營外上風口,搭建單獨的、儘可能潔淨的隔離營帳!二、收集新鮮馬糞、腐肉,置於營帳周圍!吸引蒼蠅!要那種綠頭的大蒼蠅!越多越好!三、準備大量煮沸冷卻的鹽水、乾淨的細麻布!四、傳令!所有燙傷潰爛者,移至隔離營帳!違令者,軍法從事!”
命令匪夷所思!吸引蒼蠅?!這簡直是引狼入室!但陳衍積威之下,無人敢質疑,隻能硬著頭皮執行。
很快,一個特殊的“蠅營”搭建起來。周圍堆放的馬糞和腐肉迅速吸引了大量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營帳內,數百名燙傷潰爛的士兵被安置在簡陋的草席上,空氣中彌漫著傷口的腥臭和絕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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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親自坐鎮。他挑選了幾名心理素質最過硬、手最穩的醫官和護理兵,命令他們用煮沸的鹽水反複衝洗士兵們最嚴重的創麵這本身也是一種消毒和軟化壞死組織)。然後,最驚悚的一幕發生了。
陳衍戴上自製的厚布手套儘可能隔絕汙染),用特製的細長竹夾,小心翼翼地從營帳周圍飛舞的蠅群中,捕捉那些剛孵化不久、體型細小、呈白色的蠅蛆!他將這些蠕動的、令人作嘔的小生物,輕輕地、均勻地放置在士兵們創麵那些發黑、流膿的壞死組織上!
“啊!蟲子!他在放蟲子!”有士兵驚恐地尖叫起來,掙紮著想逃。
“按住他!”陳衍厲喝,“想活命,就忍著!這些蛆蟲,是來吃你們身上爛肉的!它們隻吃死的,不吃活的!這是你們唯一的活路!”
士兵們被強行按住,看著那些白色的蛆蟲在自己的傷口上蠕動、鑽探,心理上的恐懼和生理上的不適讓他們幾欲昏厥。營帳內充滿了壓抑的哭泣、嘔吐聲和蛆蟲聚集的細微沙沙聲。
時間在壓抑和惡臭中流逝。
第一天,士兵們痛苦不堪,創麵似乎更加腫脹,膿液也似乎更多了。絕望的情緒彌漫。
第二天,奇跡開始顯現!一些創麵邊緣的黑色壞死組織開始鬆動、減少!膿液變得稀薄,顏色也似乎淺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那些蛆蟲似乎真的隻集中在腐爛發黑的部位,對周圍紅腫但尚有生機的皮膚秋毫無犯!
第三天,效果更加明顯!大片的壞死組織被蛆蟲吞噬乾淨,露出了底下粉紅色的新鮮肉芽!雖然創麵依舊猙獰,但感染的紅腫明顯消退,高熱的士兵體溫開始下降!痛苦似乎也減輕了!
醫官們震驚地看著這一切,從最初的極度抗拒和惡心,到難以置信,再到狂喜!
“神了!真的神了!爛肉沒了!新肉長出來了!”
“這……這蛆蟲……真是神物啊!”
“陳將軍……您……您這是救命的神術啊!”
陳衍緊繃的神經終於略微放鬆,但依舊不敢大意:“繼續!定期更換蛆蟲!用鹽水衝洗創麵,清除脫落的壞死組織和死蛆!注意觀察,一旦蛆蟲試圖鑽入健康組織,立刻清除!絕不能鬆懈!”
蠅蛆清創術在北府軍中引發了巨大的震動。它拯救了數百名瀕死的精銳,但也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和爭議。士兵們對陳衍的敬畏中,摻雜了更深的恐懼——這位將軍,不僅能引天雷、驅瘟神,更能役使蛆蟲食人腐肉!這究竟是起死回生的神技,還是褻瀆生靈的邪術?
陳衍站在隔離營帳外,聽著裡麵士兵們雖然虛弱但已不再絕望的呻吟,看著醫官們忙碌而充滿希望的身影。他手中捏著一隻剛剛被替換下來的、吃得滾圓的白色蠅蛆。那蟲子在他指尖微微蠕動。
他麵無表情,手指微微用力。
噗嗤。
蠅蛆化為一點微不足道的汙跡。
“活下來……就好。”他低聲自語,將手指在粗糙的麻布上擦了擦,轉身離開,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救命的蛆蟲與致命的瘟疫,在這片被戰火反複蹂躪的土地上,交織出一曲荒誕而悲愴的生命之歌。技術的邊界與道德的拷問,如同那蠅蛆清創後的創口,雖然腐肉已去,新肉初生,但那深刻的疤痕,卻永遠留在了所有親曆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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