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危機被陳衍以掘井過濾之法化解,北府軍的圍困鐵桶一般,日益收緊。廣固城內,情況卻愈發惡劣。存糧日減,人心惶惶,汙物橫流,疫病開始悄然滋生。慕容超困坐愁城,往日驕狂儘數化為焦躁與絕望。他如同籠中困獸,日夜苦思突圍或破敵之計。
這一日,他不知從哪本殘破古籍中,翻出了戰國時期齊將田單以“火牛陣”大破燕軍的典故。絕望之中,這似乎成了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火牛!對!火牛陣!”慕容超眼中布滿血絲,興奮地幾乎跳起來,“田單能以火牛複國,朕為何不能以火牛破敵?劉裕圍城,兵力必然集中於正麵,朕若以火牛夜襲其營,必能攪亂其陣腳,朕再親率精銳鐵騎隨後掩殺,定可一舉破圍!”
此議一出,尚有理智的臣子紛紛勸諫,言說此計過於古老,北府軍必有防備,且牛隻收集不易,一旦失敗,將白白浪費寶貴資源。但此時的慕容超如何聽得進去?他固執地認為這是天賜妙計,嚴令執行!
於是,廣固城內開始雞飛狗跳地搜羅全城牛隻,無論耕牛、馱牛,儘數強征。又命工匠趕製雙刃短矛綁於牛角,浸油蘆葦縛於牛尾。整個過程雖儘力保密,但如此大的動靜,又如何能完全瞞過城外北府軍無處不在的斥候和那些心向晉軍的細作?
消息很快傳回北府軍中軍大帳。
“火牛陣?”劉裕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嗤笑,“慕容超真是黔驢技窮,竟欲效千年前故智?他當我是那蠢笨的燕將騎劫不成?”
帳內諸將也皆覺可笑,紛紛請命,欲以強弓硬弩射殺火牛,或以陷坑拒馬阻攔。
陳衍卻微微皺眉,沉吟道:“大將軍,此計雖舊,卻不可不防。瘋牛衝擊之力,絕非人力可擋。縱然能射殺部分,但牛群受驚狂奔,其勢難遏,一旦衝入營壘,必然造成極大混亂。慕容超必伏精兵於後,若我軍陣腳一亂,其趁勢突入,後果不堪設想。”
“哦?阿衍又有何妙計?”劉裕深知陳衍從不無的放矢。
“牛,畢竟是畜生。”陳衍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其性怕響,尤懼巨聲與烈火。田單以火驅牛,我為何不能以‘驚雷’駭牛?”
“驚雷?”
“正是。”陳衍點頭,“我此前令工匠試製了一批‘驚雷筒’,本欲用於攻城時驚擾守軍,未曾想先用在此處。”他解釋道,所謂“驚雷筒”,乃是以厚紙多層卷裹火藥此時火藥方術士煉丹所得,威力有限,但聲響巨大),混以鐵屑、碎石,插入引信,製成粗如兒臂的筒狀物,其聲如霹靂,火光迸射,足以駭人耳目。
“請大將軍下令,於營前壕溝之後,多設伏弩陷坑的同時,遣死士攜此‘驚雷筒’,伏於預設陣地。待火牛近前,不必射牛,先以‘驚雷’驚之!牛群受此巨駭,必不敢前,甚至……反奔其來路!”
劉裕撫掌大笑:“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超想用火牛衝陣,朕便讓他的火牛,去衝他自己的陣腳!立刻去辦!”
是夜,月黑風高,正是奇襲良機。廣固城門悄然開啟一道縫隙,數以百計的角縛利刃、尾拴葦束的犍牛,被燕軍士兵驅趕著,緩緩出城。牛眼被布蒙住,顯得躁動不安。
慕容超頂盔貫甲,親率數千精銳步騎,悄然跟在牛群之後,隻待火牛衝破晉營,便要大舉掩殺。
眼看牛群接近北府軍營寨,慕容超眼中閃過瘋狂的光芒,厲聲下令:“點火!驅牛!”
燕軍死士立刻將牛尾上的浸油蘆葦點燃!
火焰瞬間燃起,灼痛刺激了牛尾!劇痛加上對火焰的本能恐懼,讓這群龐然大物徹底瘋狂了!它們發出一片淒厲的哞叫,掙脫了牽引,低著頭,挺著尖銳的角矛,如同數百座燃燒的、狂暴的肉山,向著北府軍營寨的方向瘋狂衝去!聲勢駭人至極!
“轟隆隆隆!”大地在牛群的踐踏下顫抖!
慕容超看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看到晉軍營地人仰馬翻、一片火海的景象,揮刀大吼:“全軍!準備——”
然而,他的命令還未說完,異變陡生!
就在瘋狂的火牛群即將衝入北府軍弓弩射程之際,從北府軍壕溝前的黑暗中,突然拋射出數十個冒著火星的粗紙筒!
這些紙筒劃著弧線,落在牛群衝鋒路徑的前方和兩側!
下一秒——
轟!轟!轟!轟!
一連串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巨大爆炸聲猛然炸響!聲音之烈,遠超尋常戰鼓號角!與此同時,爆炸處火光閃耀,鐵屑碎石橫飛,雖然殺傷力有限,但那突如其來的恐怖聲光和衝擊,卻成了壓垮牛群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
畜生終究是畜生!對火焰的恐懼尚未消散,對這從未聽過的、猶如天崩地裂般的“驚雷”之聲,產生了更強烈的、本能的恐懼!衝在最前麵的火牛被巨響和火光嚇得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悲鳴,下意識地就要轉身逃跑!
但後麵的牛群還在受痛前衝!前後擠撞,瞬間亂成一團!許多火牛被巨響所懾,完全忘記了臀後的火焰,隻覺前方是更可怕的深淵,竟紛紛調轉方向,憑著本能,朝著來路——也就是聲音相對較小的方向,亡命奔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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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牛驚了!回來了!”慕容超身後的燕軍驚恐地大叫起來!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火牛陣,此刻變成了倒卷珠簾的死亡洪流,以比衝出去時更瘋狂、更混亂的姿態,向著慕容超親自率領的、正準備衝鋒的燕軍本陣猛衝過來!
“放箭!快放箭射住它們!”慕容超魂飛魄散,嘶聲力竭地大喊。
箭矢稀稀拉拉地射出,但在瘋狂奔逃的牛群麵前,根本無濟於事!轉眼間,燃燒的、驚恐的牛群就狠狠地撞進了燕軍陣列!
“啊!”
“躲開!快躲開!”
燕軍陣型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牛角上鋒利的短矛輕易地刺穿士兵的身體,沉重的牛蹄將跌倒的人踩成肉泥,牛尾的火焰更是點燃了沿途的一切!燕軍哭爹喊娘,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慕容超在親衛拚死保護下,狼狽不堪地躲避著衝來的瘋牛,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整個人都傻了,心中隻剩下無儘的恐懼和荒謬感:“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與此同時,北府軍營寨中鼓聲大作,火光衝天!劉裕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精銳步騎趁勢殺出,如同猛虎下山,衝向已然徹底崩潰的燕軍!
一場精心策劃的突圍反擊,變成了一場自取滅亡的鬨劇和單方麵的屠殺。慕容超的最後一點家底和心氣,在這場荒唐的“火牛逆衝”中,損失殆儘。他本人僅以身免,在親衛的血戰護衛下,倉皇逃回廣固城內,麵對更加絕望的守城戰。
城下,北府軍將士看著那些猶在曠野中瘋狂奔突、漸漸熄滅的火牛,以及滿地燕軍屍骸,對陳衍那“驚雷筒”的威力與其算計之精,充滿了敬畏。
陳衍靜立營門,望著廣固城頭那片絕望的混亂,麵無表情。技術再次決定了戰場的走向,隻是這一次,是以一種近乎黑色幽默的方式,將對手的愚蠢放大並加倍奉還。廣固城的陷落,已然進入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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