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地動山搖的爆破巨響,不僅撕裂了廣固城的城牆,也徹底擊碎了南燕小朝廷最後一絲抵抗的幻夢。雷震般的餘音尚未完全消散,北府軍浪潮般的喊殺聲便已湧入城內,如同死神的宣告,迅速蔓延至每一條街巷。
皇宮深處,慕容超麵如死灰,癱坐在那曾經象征無上權力的龍椅上。華麗的宮殿此刻顯得空曠而冰冷,窗外隱約傳來的廝殺聲、哭喊聲、以及建築燃燒的劈啪聲,無比清晰地告訴他——末日已至。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再無半分往日驕狂。他曾以為的堅城,他曾倚仗的鐵騎,在晉軍那鬼神莫測的手段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那一聲爆破,炸毀的不僅是城牆,更是他所有的野心和信念。
殿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和驚恐的哭喊,宮娥太監們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爭搶著宮中的細軟,再無人在意那位坐在龍椅上的落魄帝王。
慕容超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絕望。他抽出懸掛在殿柱上的裝飾性寶劍,雖然鈍拙,卻也寒光瘮人。他跌跌撞撞地衝向殿角的帷幕,試圖引燃它們。
“朕乃大燕天子!豈能受縛於劉裕匹夫之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嘶啞地吼叫著,聲音淒厲而扭曲,試圖用一場自焚來維持最後的、可憐的尊嚴。
“陛下!不可!”幾名一直守在殿外,同樣麵無人色卻尚存一絲忠心的老臣和內侍,見狀慌忙撲了上來,死死抱住慕容超,“陛下!萬萬不可啊!”
“放開朕!讓朕死!”慕容超瘋狂掙紮。
“陛下!活著尚有生機!劉裕或會……或會……”老臣泣不成聲,話卻說不下去,誰都知道劉裕絕不會輕饒慕容超。
“即便……即便受辱,也強過化為焦炭啊陛下!”另一名內侍哭喊著,“留得青山在……”
混亂的拉扯間,慕容超手中的寶劍被奪下,他本人也被眾人死死按在地上,龍袍撕裂,發冠歪斜,狀若瘋癲,隻剩下無力的嚎哭和咒罵。最後一點帝王的體麵,也在這絕望的掙紮中蕩然無存。最終,他被忠心卻絕望的臣子們攙扶起來,如同行屍走肉般,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與此同時,廣固城內已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北府軍湧入後,巷戰迅速演變為清剿和混亂。儘管劉裕嚴令約束軍紀,但戰爭的野獸一旦出籠,尤其是在經曆長期圍困、付出傷亡後,報複性的劫掠和殺戮往往難以完全避免。
部分殺紅了眼的北府軍士兵,開始衝擊富戶宅邸,搜刮財物,與殘存的燕軍散兵遊勇發生遭遇戰,波及無辜平民。哭喊聲、求饒聲、獰笑聲混雜在一起,火焰在多處建築升起,濃煙滾滾。
在這片混亂之中,慕容月艱難地穿梭在著火的街巷裡。她早已換上了一身普通民女的粗布衣衫,臉上塗抹著煙灰,試圖趁亂逃離這座即將徹底淪陷的城池。然而,她的氣質和略顯倉促間未能完全掩飾的細膩肌膚,還是引起了幾個正在沿街破門劫掠的北府軍散兵的注意。
“嘿!那小娘子!站住!”一個滿臉橫肉、身上沾滿血汙的士兵眼睛一亮,丟下剛搶來的布匹,帶著幾個同伴獰笑著圍了上來,“跑什麼跑?讓爺幾個好好瞧瞧!”
慕容月心中一緊,加快腳步想要鑽入旁邊的小巷,卻被另一個士兵搶先一步攔住。
“模樣挺俏啊!不像窮人家出來的!”另一個士兵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
慕容月猛地打開他的手,厲聲道:“放肆!我乃……”她及時刹住話頭,知道自己身份絕不能暴露。
“乃是什麼?哈哈哈!”士兵們哄笑起來,“管你是誰!現在這廣固城裡,咱們爺們說了算!”
幾人圍攏上來,開始動手動腳,拉扯她的衣衫。慕容月奮力掙紮,但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敵得過幾個如狼似虎的悍卒?絕望和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血腥和汗臭味。
“放開我!救命!”她的呼救聲在混亂的街巷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就在她幾乎要被拖入旁邊一間燃燒的廢墟之時,一聲冰冷的怒喝如同炸雷般響起:
“住手!你們在乾什麼?!”
隻見陳衍帶著一隊親衛,正騎馬巡視至此,恰好撞見這一幕。他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怒火。他剛剛處理完爆破後的首尾,正欲尋找劉裕彙報,卻撞見這等敗壞軍紀、侮辱婦孺的惡行!
那幾個散兵聞聲一驚,回頭看到是陳衍,以及他身後那些盔甲鮮明、殺氣騰騰的親衛,頓時酒醒了大半,慌忙鬆開手。
“陳……陳將軍……”
“我等……我等隻是盤問可疑之人……”為首那士兵結結巴巴地辯解。
陳衍根本懶得聽他們廢話,目光掃過衣衫不整、發絲淩亂、臉上淚痕與煙灰混雜卻依舊難掩其清麗氣質、正用一種混合著驚恐、屈辱和一絲意外複雜眼神看著他的慕容月。他立刻認出了她——那個在談判桌上與他機鋒交鋒的奇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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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問?”陳衍的聲音冷得如同冰碴,“盤問需要撕扯女子衣衫?北府軍的軍紀,何時變得與胡虜流寇一般?!”
他猛地一揮手:“拿下!軍法處置!”
親衛立刻上前,將那幾名麵如土色的散兵捆縛起來。
陳衍翻身下馬,解下自己的披風,走上前,遞給驚魂未定的慕容月,語氣稍稍放緩,卻依舊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姑娘受驚了。我軍紀不嚴,致使姑娘蒙辱,陳某在此致歉。請披上吧。”
慕容月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在煙塵火光中顯得格外清晰冷峻的臉龐,又看了看那件玄色的、還帶著征戰氣息的披風。她沒有立刻去接,眼神中的驚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有獲救的慶幸,有被敵人所救的屈辱,有對他此刻行為的困惑,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在絕望廢墟中看到一絲奇異光亮的悸動。
最終,她默默地接過披風,將自己緊緊裹住,遮擋住被撕破的衣衫和內心的狼狽。她低下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多謝將軍。”
陳衍看著她,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危險的間諜,按律當立即羈押甚至處決。但此刻,看著她這般狼狽無助的模樣,想到她之前的才華與冷靜,一種超越陣營的憐憫和惜才之情,還是壓倒了敵我之辨。
“此地不宜久留。”陳衍對親衛吩咐道,“送這位姑娘……去傷兵營暫避,找些乾淨衣物和吃食,好生看顧……不得怠慢。”他刻意模糊了“看管”與“看顧”的界限。
“是!”親衛領命。
慕容月猛地抬頭看向陳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不解。她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將是囚籠甚至死亡,卻沒想到是“傷兵營”和“好生看顧”。
陳衍沒有再看她,翻身上馬,對親衛隊長低聲補充了一句:“看好她,彆讓她走了,也彆讓任何人騷擾她。等我處理完軍務,再行處置。”
說完,他勒轉馬頭,向著皇宮方向疾馳而去,那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受降慕容超。
慕容月站在原地,裹著那件寬大的、帶著陌生男子氣息和淡淡鐵鏽味的披風,望著陳衍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混亂的街道儘頭。四周依舊是喊殺聲和哭叫聲,火焰仍在燃燒,但她所處的這一小片空間,卻因為剛才那個男人的出現和離去,變得有些不同。
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迷茫湧上心頭。城破了,國亡了,她這個昔日的宗室女、間諜,卻被敵軍的核心將領所救,未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而那個救她的男人,他冰冷外表下那一閃而過的……又是什麼?
燼煙彌漫的廣固城中,一顆原本充滿算計和決絕的心,在此刻,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漏進了一絲複雜難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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