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糧道在“武裝糧車”與“遊騎獵殺”的戰術下逐漸穩固，但北魏的騷擾並未完全停止，反而變得更加狡猾和針對。他們似乎意識到北府軍後勤體係的核心人物之一，便是那個不斷推出新奇裝備的匠作官——陳衍。
這一日，陳衍為督造一批急需的弩機部件，親自押送一隊裝載著精鐵、牛筋、膠漆等材料的輜重車，前往位於前線後方的一處臨時匠作坊。為求快捷，隊伍行經一段相對偏僻的丘陵地帶。
慕容月因精通鮮卑語和北魏騎兵的一些習性，被陳衍帶在身邊，協助辨識可能遇到的魏軍信令或痕跡，也算是一種有限度的“戴罪效力”。她騎著一匹溫順的馱馬，跟在陳衍身側，一路沉默寡言，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山林。
突然，側翼山坡上響起一聲尖銳的胡哨！
數十騎北魏精兵如同鬼魅般從林中衝出，馬蹄裹著軟布，悄無聲息直至極近的距離才驟然加速！他們顯然有備而來，不同於以往騷擾糧隊的散兵遊勇，這支騎兵隊伍精悍，衝鋒目標明確——直指隊伍核心位置的陳衍！
“敵襲！結陣！”護衛隊長聲嘶力竭地大吼。
護糧的武裝糧車迅速試圖靠攏，但事發突然，地形不利，陣型尚未完全結成，魏騎已如尖刀般插入！箭矢呼嘯，當先數名北府護衛應聲落馬。
一名格外彪悍的北魏百夫長，揮舞著彎刀，赤紅著雙眼，無視周遭攔截，死死盯住陳衍，狂吼著衝來：“殺那個漢人匠官！斷他們的手腳！”
陳衍拔劍欲戰，但他終究並非陣前斬將的猛將，護衛被衝散，情勢危急萬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素影猛地從旁邊竄出！是慕容月！她不知何時已策馬擠到陳衍身前，麵對那咆哮衝來的北魏百夫長，她臉上血色儘褪，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絕。
她沒有武器，情急之下，竟用鮮卑語尖聲喊出了一串急促的話，語調古老而帶著某種特殊的韻律，像是某種部落的警示或咒語！
那衝殺而來的北魏百夫長聞聲猛地一楞，衝鋒的勢頭不由自主地一滯，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死死盯住慕容月。他顯然聽懂了，並且對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某種高貴口音的鮮卑語感到極度震驚。
就在他愣神的這一刹那！
慕容月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奪過身旁一名已受傷墜馬護衛手中的長矛——動作竟異常嫻熟——用儘全身力氣，不是刺，而是狠狠地橫掄出去，精準地掃中了百夫長戰馬的前腿！
戰馬悲嘶一聲，轟然跪倒，將那百夫長狠狠摔下馬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周圍的北府士兵趁機一擁而上，刀槍並舉，將那名摔得七葷八素的百夫長亂刃分屍。
其餘的魏騎見頭目猝死，突襲受挫，又見北府援軍聞訊趕來，呼哨一聲，迅速撤走，來得快，去得也快。
戰鬥短暫結束，現場一片狼藉，傷員呻吟聲四起。
陳衍驚魂未定，看著擋在自己身前、臉色蒼白、手持染血長矛、微微喘息著的慕容月，心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她剛才那聲鮮卑語的呼喊，以及那絕非普通女子能有的奪矛、擊馬的精準和果決……
周圍的北府士兵開始打掃戰場，看向慕容月的目光也帶上了驚異和一絲疑慮。方才她那聲呼喊和後來的動作，實在太不尋常。
慕容月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手一鬆，染血的長矛“當啷”落地。她避開陳衍的目光，低下頭，聲音微顫地解釋：“我……我小時候在邊地長大，聽過一些胡人兵匪的黑話……剛才是情急之下胡亂喊的……嚇唬他……”
這個解釋蒼白無力，幾乎無人相信。那種語調，絕非尋常黑話。
陳衍深深地看著她，沒有立刻追問。他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乾淨的布帕，遞給她擦拭手上沾染的血汙和塵土，聲音低沉卻清晰：“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字，他稍稍加重了語氣。
慕容月接過布帕的手指微微顫抖。她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攥住了那塊布帕。
剛才那一刻，看到彎刀劈向陳衍的瞬間，她的身體先於她的理智做出了反應。那聲用慕容部古老口音喊出的“小心！他是王子！”，以及後續那源自血脈深處、兒時嬉戲間被族中武士教導過的防身技巧……幾乎將她的底牌暴露無遺。
救他，意味著背叛自己過去的立場，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不救……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就被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情緒刺穿，讓她無法呼吸。
此刻，看著陳衍眼中那份複雜的信任與探究，感受著周圍士兵疑慮的目光，她知道，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因為這次意外的出手，似乎被拉近了些，又似乎變得更加危險和微妙。
她心中的天平，在國仇家恨、自身安危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牽絆之間，已不由自主地，發生了致命的傾斜。而她不知道，這傾斜，最終會將她和陳衍，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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