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城頭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儘,生存的緊迫感稍稍緩解,一個更為深遠的問題便擺在了這支孤軍麵前——名分。
他們不再是晉朝的北府軍,也不是流寇。他們占據一城,擁有近千人馬,需要一個名號來凝聚人心,更需要一個明確的旗幟來在這亂世中立足。
縣衙大堂,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眾人凝重而疲憊的臉。老魏、慕容月,以及幾位在突圍和奪城中表現突出的都尉、老兵,皆聚集於此。
老魏第一個站出來,聲音粗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將軍!事已至此,我們得有杆大旗!弟兄們跟著您殺出長安,奪下這安定城,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待著!請您領頭,給我們個名份!”他單膝跪地,抱拳道:“這亂世,有刀有糧有城池便是王!請您稱帝!”
“請將軍稱帝!”幾名激進的軍官也隨之跪下,眼中燃燒著從龍之功的渴望和亂世求存的瘋狂。
陳衍端坐於上,肋下的傷口隱隱作痛,他眉頭緊鎖,沉默片刻後,緩緩搖頭:“稱帝?稱什麼帝?晉帝仍在建康,雖棄我等如敝履,然其名份仍在天下人心。我等若貿然稱帝,便是天下共誅之國賊,屆時北魏、夏國,乃至江南,皆可名正言順討伐,我等這點微末力量,頃刻間便為齏粉。”
他站起身,走到堂下,將老魏扶起:“諸位兄弟之心,我陳衍明白。但我們不是要自尋死路,而是要在這死局中,殺出一條生路!”
慕容月適時開口,聲音清冷而理智:“夫君所言極是。稱帝絕不可行。但我們確需一個名號,一則安內,凝聚人心,明確尊卑統屬;二則攘外,與諸胡交涉,乃至與江南周旋,皆需有一個身份。”
“那…那該如何?”一名都尉茫然道。
陳衍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我等皆出自晉土,雖被遺棄,不敢或忘根本。此地乃故秦之地,我等暫棲於此,是為延續晉祚,鎮守北疆,護佑一方生靈。”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我意,可暫稱‘王’,而非‘帝’。國號…便稱‘北秦’!”
“北秦?”眾人低聲咀嚼著這個詞。
“北,示我等所處之地,亦不忘北伐之誌!秦,既指這片土地,亦喻堅毅悍勇之意!稱王而不稱帝,是向天下表明,我等非為篡逆,仍是晉臣,隻是晉廷無力北顧,我等不得不自立屏藩,以待天時!”陳衍的聲音鏗鏘有力,“此旗號,進可攻,退可守,留有餘地。”
堂內一片寂靜,旋即,眾人眼睛亮了起來。
“北秦…北秦王!好!”老魏猛地一拍大腿,“這個好!不是造反,是替朝廷守著北邊!這話傳出去,誰也挑不出大毛病!”
“對!咱們是北秦王!不是皇帝!”
“願奉將軍為北秦王!”
這一次,所有人的跪拜更加整齊,心意也更為通達。這不是盲目的擁立,而是對一個符合現實利益和政治智慧的策略的認同。
陳衍看著跪倒的眾人,心中百感交集。從現代的靈魂,到北府小卒,再到被遺棄的孤臣,如今竟要被推上一方諸侯之位。這不是他想要的,卻是命運和現實一步步逼他走上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再推辭。此刻的推辭就是矯情,更是對這支隊伍的不負責任。
“好!”他沉聲道,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既然諸位兄弟信重,陳衍…便暫領此位!然有三事,需即刻明確!”
“第一,北秦初立,一切從簡!不建宮室,不設繁禮,所有用度,優先軍需民生!”
“第二,我等根基未穩,強敵環伺,所有人等,包括我在內,需時刻謹記,懈怠即是死亡!”
“第三,”他目光銳利,“北秦之立,非為一家一姓之私利,乃為護佑隨我浴血之兄弟,乃為保境安民,乃為…在這胡塵肆虐之地,存我漢家一縷血脈!若有違此心,天人共戮!”
“謹遵王令!”眾人轟然應諾,聲音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三日後,一個極其簡陋卻莊重的儀式在安定縣衙前的空地上舉行。沒有冕服,陳衍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明光鎧,隻是清洗擦拭過。慕容月立於其側。
台下,是所有能站立的士卒和部分聞訊而來的城中百姓。
一麵嶄新的玄色大旗被升起,旗幟中央,以白色絲線繡著一個巨大的“秦”字,旁邊一行小字:“晉北秦王陳”。
陳衍——此刻起,已是北秦王陳衍——拔出那柄伴隨他許久的環首刀,指天立誓:
“皇天後土,實所共鑒!我陳衍,今日立旗北秦,非為僭越,實為自保,為護民,為繼晉祚於北疆!凡我臣民,同心協力,共抗胡虜!有渝此誓,猶如此柱!”
刀光一閃,身旁一根木樁被劈為兩段!
“北秦!”
“北秦王!”
台下,士卒們以刀擊盾,發出有節奏的轟鳴,呼聲震天。許多劫後餘生的老兵,望著那麵玄色秦字旗,熱淚盈眶。他們終於不再是孤魂野鬼,他們有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名號,有了一個可以效忠的王。
儀式雖簡,意義卻重。北秦,這個在亂世西北角悄然誕生的小政權,如同巨石下頑強生長的野草,帶著血與火的印記,登上了曆史舞台。
陳衍望著台下群情激昂的將士和麵黃肌瘦卻眼含希望的百姓,心中沉甸甸的。
王號已立,接下來的,將是更為嚴峻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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