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在隴右之地艱難紮根,擊退魏軍、生子立嗣的消息,終究還是隨著商旅、流民和細作的腳步,隱隱約約地傳回了江南。對於龍椅尚未坐暖的宋武帝劉裕而言,陳衍這個昔日兄弟、今日北秦王的動向,其意味變得複雜起來。
這一日,安定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他們身著尋常商賈服飾,風塵仆仆,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精明與久居人上的氣度。通關文牒顯示來自荊州,但為首之人,卻徑直通過特殊渠道,要求密見北秦王。
王府偏殿,燭火通明。陳衍屏退左右,隻留慕容月在屏風後靜聽。他看著堂下那名卸去偽裝、雖躬身卻難掩倨傲的使者,心中已然明了。
“在下奉大宋皇帝陛下密旨,特來拜謁北秦王。”使者開口,聲音平穩,帶著建康官話特有的腔調。他並未取出明晃晃的聖旨,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以示此次乃私下交涉。
陳衍接過,並未立即拆開,隻是淡淡地看著他。
使者繼續道:“陛下聞王爺在此邊陲之地,屢挫胡虜,保境安民,心甚慰之。陛下常言,昔日京口舊誼,未曾或忘。如今南北隔閡,實乃憾事。”
他話鋒一轉,開始描繪美好的藍圖:“陛下有旨,若王爺願奉大宋正朔,去王號,陛下可不咎既往,正式冊封王爺為‘雍涼節度使’,總攬西北軍務,世鎮此地。屆時,江東糧餉、軍械,皆可源源不斷支援王爺,共抗魏虜。王爺亦可衣錦還鄉,光耀門楣,豈不美哉?”這是明晃晃的招安,許以高官厚祿和實質支援。
見陳衍麵色平靜,不為所動,使者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語氣微沉,開始了第二套方案,言語中暗藏機鋒:
“陛下亦知,王爺麾下賢臣良將,皆乃晉室舊人,心係故主,忠義可嘉。然,如今晉祚已終,天命在宋。王爺以一己之念,羈縻眾賢於此苦寒之地,與強虜搏命,而斷絕其重歸華夏、享受太平之望,豈非…有失仁厚?”
“再者,”使者聲音壓得更低,若有所指,“王妃出身尊貴,然終非我族類。小王爺年幼,將來於這胡漢雜處之地,恐多有不便啊…若歸江南,則為皇親國戚,前程不可限量。”此言一出,已是赤裸裸的離間,試圖以部下思歸之心、慕容月母子的身份前景來動搖陳衍。
殿內空氣瞬間凝滯。屏風後的慕容月,呼吸微微一滯。
陳衍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打破了沉寂。他拿起那封密信,看也不看,隨手就湊近旁邊的燭火。火焰舔舐著信紙,很快化為灰燼。
“貴使辛苦了。”陳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劉寄奴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站起身,走到使者麵前,目光如炬,直視對方:“回去告訴他:第一,我北秦將士,非為我陳衍一人而戰,乃為護佑身後百姓、存續華夏衣冠而戰!他們的前程,在腳下的土地,不在建康的溫柔鄉!”
“第二,”他語氣轉冷,“我的妻子,是與我共曆生死的伴侶;我的兒子,是這片土地未來的主人。他們的身份,無需江南的官誥來認定!此類挑撥之言,若再出自尊使之口,就休怪本王不留情麵了!”
使者臉色一變,被陳衍的氣勢所懾,一時語塞。
陳衍繼續道:“至於共抗魏虜,若宋帝真有心北伐,光複中原,我北秦自然歡迎,願為掎角之勢。但若隻想以空名爵祿驅使我等為其守邊賣命,甚至行挑撥離間之舉…”
他頓了頓,語氣森然:“那就請他記住,我陳衍和北秦將士,是從長安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我們能擋住赫連勃勃和拓跋嗣的鐵騎,也能讓任何想來摘桃子、使絆子的人,碰得頭破血流!”
“送客!”
使者麵色青白交加,最終不敢再多言,悻悻然行禮告退。
待使者離去,慕容月從屏風後走出,眼中帶著一絲憂色:“如此強硬回絕,恐徹底激怒劉裕。”
陳衍握住她的手,冷然道:“劉裕此人,我深知。示弱求和,他反而會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唯有展現出足夠的實力和決心,讓他覺得啃下我們要崩掉牙,他才不敢輕舉妄動,甚至會暫時默認我們的存在,以免腹背受敵。”
他看向南方,目光深邃:“他現在首要之敵是內部整合和防止北方反撲,暫時無力北顧。這次派密使來,試探遠多於真心招撫。我們強硬,他反而會疑懼,短期內會更安全。”
“隻是,”陳衍歎了口氣,“與江東,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未來的路,更難了。”
但很快,他的眼神再次變得堅定。亂世之中,從未有過容易的路。北秦這麵寒旌,注定要獨自迎向來自四麵八方的風刀霜劍。
喜歡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請大家收藏:()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