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北伐的慘敗,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南朝恢複中原的短暫幻夢,卻也使得天下的棋局變得更加清晰,同時也更加凶險。對於北秦而言,外部環境驟然收緊,一個至關重要的戰略抉擇,冰冷地擺在了陳衍和整個統治集團麵前。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在取得對宋軍的決定性勝利後,並未立刻傾力南下追擊,而是迅速穩定了新占領的河南部分地區,並開始將目光重新投向西方。平城傳來的消息越來越不容樂觀:北魏朝廷中,要求徹底解決北秦這個“背後之刺”的呼聲日益高漲。大批從東線抽身的北魏精銳,正陸續西調,屯駐於關中,虎視眈眈地望著隴右。戰爭的陰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值此生死存亡之秋,北秦內部對於如何應對,產生了激烈的爭論,主要形成了三派意見:
以部分與南朝有舊誼的文官和少數希望借力打力的將領為代表,主張迅速遣使與南朝結盟。
“陛下!”一位老臣激動陳詞,“北魏勢大,非我一國可敵。今宋雖新敗,然根基未損,其痛恨北魏必更甚於我!若我兩家摒棄前嫌,聯手抗魏,一東一西,可使拓跋燾首尾難顧,或可覓得一線生機!”
“即便不能勝,亦可極大消耗北魏國力,使其無力全力滅我。此乃合縱連橫之古法,為上策!”
然而,反對之聲立刻響起。
老魏嗤之以鼻:“聯宋?劉義隆那個繡花枕頭?連到彥之、王玄謨都駕馭不住,還能指望他與我等同心協力?隻怕到時我輩在前浴血,他在後方又生猜忌,甚至斷我糧餉,重蹈當年長安覆轍!”
徐祚也搖頭歎息:“且宋新敗,士氣低落,國內主和之聲必然抬頭。此時與之聯盟,非但借不到力,反而可能被其拖累,更早招致北魏的全力打擊。況我北秦與劉宋有舊怨,其心下是否真願見我壯大,尚未可知。”
陳衍默然不語。他深知,與南朝結盟,看似合理,實則風險極大,且主動權完全不在自己手中。將北秦的命運寄托於劉義隆的決斷力和南朝官僚的效率上,無異於賭博,而賭注是國運。
另一派意見則趨於保守,主張繼續嚴守中立,固守本土。
“陛下,北魏雖強,然其剛經曆大戰,損耗亦不小。我隴右地勢險要,軍民一心,若能憑堅城深溝,挫其銳氣,待其久攻不下,師老兵疲,或可逼其退兵,甚至議和。”
“不如靜觀其變。拓跋燾雄主也,其誌未必僅限於我北秦,或許不久又會移師他處。我等當深挖洞,廣積糧,暫避鋒芒。”
這種觀點強調防禦和忍耐,寄希望於北魏自身出現問題或轉移目標。但反對者指出,拓跋燾統一北方的決心異常堅定,絕不會允許北秦長期存在。坐守孤城,被動挨打,最終會在無儘的消耗中被拖垮。而且,一旦讓北魏毫無後顧之憂地完成對北秦的全麵包圍和封鎖,北秦將再無任何機會。
陳衍沒有急於表態。他屏退眾人,獨自一人留在懸掛著巨幅地圖的議事廳內,目光久久徘徊在隴右、關中、河套、乃至更遙遠的漠北和河西。
慕容月悄然走入,為他奉上一杯熱茶,輕聲道:“各方之言,皆有其理,亦皆有其弊。關鍵在於,我們最需要什麼,又能承受什麼。”
陳衍接過茶杯,水溫透過瓷壁傳來一絲暖意。
“月兒,你說得對。”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深思後的疲憊與清醒,“聯宋,風險不可控,且近乎乞憐,非立國之本。坐守,則是慢性自殺,將命運交予敵人之手。”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用力地點在隴山之外的區域:“我們必須走第三條路——一條更主動、更危險,但也可能為我們爭得真正戰略空間的路。”
他的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我們不能僅僅想著如何‘抵禦’北魏,更要想著如何‘破局’。”
“拓跋燾的主力正在西調,但其注意力必然高度集中在我秦州、安定核心之地。其後方,尤其是剛剛平定、統治尚未完全穩固的河套、乃至漠南地區,是否就鐵板一塊?”
“還有河西走廊的北涼殘餘勢力,以及……北方的柔然。拓跋燾多次北伐柔然,結仇甚深。如今柔然雖暫避鋒芒,但其心真的臣服了嗎?”
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瘋狂的構想在他腦中逐漸清晰。
“或許……我們不該隻盯著東麵的敵人。”陳衍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我們可以派出精銳騎兵,不是向東去碰北魏的鐵壁,而是向北、向西,進行戰略性的遠程穿插和騷擾。”
“目的不是占領地盤,而是:一,襲擊北魏薄弱的後方糧道、牧場,破壞其戰爭潛力;二,聯絡一切可能反抗北魏的力量,哪怕隻是製造混亂;三,向拓跋燾展示,我北秦並非隻能龜縮挨打,亦有能力將戰火引向他的腹地!”
他越說越快,思路愈發順暢:“同時,對南朝,我們不提聯盟,但可保持一種‘默契’。釋放部分俘虜的魏軍將領給南朝,故意讓一些‘北秦欲襲擾魏境’的消息泄露過去。讓劉義隆覺得我們仍在牽製北魏,從而可能願意提供一些間接的、非正式的物資援助,至少不會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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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內,則公開宣言:抗魏乃為保家衛國,存續華夏衣冠,不依外援,死戰到底!以此凝聚人心,激發鬥誌!”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分兵出擊,意味著本就不占優勢的兵力進一步分散;遠程奔襲,後勤、情報都是巨大考驗;聯絡外援,更是變數極大。
但它的優勢在於:化被動為主動,將北秦從一個“等待被圍攻的靶子”,變成一個“渾身是刺、還能反擊的刺蝟”,迫使拓跋燾不能毫無顧忌地全力進攻,必須分心他顧,從而可能打亂其戰略部署,為北秦爭取到更多的回旋餘地和……時間。
慕容月凝視著陳衍,眼中既有擔憂,也有欽佩。她深知這個決定背後的巨大風險,但也看到了其中蘊含的破局可能。
“此策……甚險。但,或許是絕境中唯一的生機。”她輕聲道,“需選派極善奔襲、果決勇毅之將方可。”
“是啊。”陳衍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地圖,仿佛要穿透那層層山水,看到未來的血火征途,“我們沒有萬全之策,隻能在必死的局中,賭一條生路。這條路,注定屍山血海……”
他猛地轉身,眼神已然變得無比堅定。
“傳令:召獨孤信、李虎即刻來見!”
曆史的岔路口,北秦這艘小船,在陳衍的執舵下,沒有選擇看似安全的港灣,而是毅然調整風帆,準備衝入更洶湧的波濤之中,試圖在絕境中,撞出一線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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