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高大的城牆在地平線上投下冰冷的陰影,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但此刻圍城的北秦大營卻並未將全部注意力投向這座孤城。真正的戰場,已然轉移到了烽煙之外的廣袤鄉野。
慕容月褪去了隨軍征戰的戎裝,換上了一身素雅卻難掩威儀的深色曲裾。她站在剛被北秦軍接管的京兆郡舊官倉前,空氣中彌漫著陳米和塵土的氣息,卻讓周圍黑壓壓一片、麵黃肌瘦的百姓眼中燃起了灼熱的光。
“開倉!”慕容月的聲音清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寒冷的空氣。
沉重的倉門被兵士們奮力推開,露出裡麵堆積如山的穀粟。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和嗚咽,那是絕望中看到生機的本能反應。
“王妃仁德!”
“活菩薩啊!”
“北秦王萬勝!”
慕容月抬手,止住了紛雜的呼喊。她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苦難的臉龐,緩聲道:“關中父老,受苦了!胡虜暴虐,橫征暴斂,以致生靈塗炭,餓殍遍野。今我北秦王師,吊民伐罪,非為攻城略地,實為解倒懸之苦,複我漢家疆土!”
她的話語沒有過多華麗的辭藻,卻句句敲在百姓的心坎上。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已然跪倒在地,涕淚縱橫。
“此間糧秣,皆乃胡虜搜刮爾等之民脂民膏!今日,物歸原主!”慕容月繼續道,“按丁口造冊,每戶先領粟米一斛,以度饑荒!若有欺瞞克扣、強取豪奪者——”她聲音陡然轉厲,目光如冰刃般掃過負責發放糧草的官吏和軍士,“無論官階高低,立斬不赦!”
“諾!”周遭軍士齊聲應喝,聲震四野,也讓百姓們最後一絲疑慮徹底打消。領糧的隊伍開始有序前行,雖然依舊急切,卻少了以往的瘋狂與混亂。粥棚也隨之架起,滾燙的粟米粥散發出救命的香氣。
與此同時,數騎快馬攜帶著蓋有北秦王大印的告示,奔向四方鄉邑。告示上明確寫著:《均田令》將於春耕之前,在光複各州縣推行,無主荒地、前朝官田、逆產皆納入授田範圍,計口授田,輕徭薄賦。
消息像春風一樣吹過凍土,帶來了難以想象的活力。許多原本躲在山林中觀望的流民扶老攜幼地回歸故裡,一些中小塢堡的主事人也悄悄派出了使者,來到北秦大營表達歸附之意。
慕容月並未停留在官倉。她帶著一隊精乾文吏和護衛,親自走訪周邊鄉裡。田壟荒蕪,村舍殘破,景象淒慘。她仔細詢問老農去年的收成、佃租幾何、胡人征糧之苛酷,隨行書吏飛速記錄。
在一處被焚毀大半的村落,她看到幾個孩童正在挖掘凍土下的草根,小手凍得通紅。慕容月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風,裹在一個最瘦弱的孩子身上,吩咐左右:“從我軍用儲備裡,再調撥一批肉乾和鹽,分與各鄉幼童。”
“王妃,軍中儲備亦不寬裕……”一名文吏低聲提醒。
“孩子們餓死了,我們打下再多的城池,守住的也不過是一片死地。”慕容月語氣平靜,卻帶著千鈞之重,“執行命令。王上那裡,我自會分說。”
她的舉動,被許多百姓看在眼裡,迅速口耳相傳。北秦王妃的仁名,與北秦軍的軍紀嚴明、秋毫無犯相結合,產生了巨大的力量。
偶爾也有不和諧音。一支北魏的潰兵流竄至附近鄉裡,試圖搶糧抓丁,被慕容月提前安排的巡邏騎兵迅速剿滅,首級懸於鄉亭示眾。另有原北魏委任的一名胥吏,試圖在發放糧種時中飽私囊,被民眾告發,慕容月當即下令將其捆於市集,杖責五十,革職永不敘用。
恩威並施,速決立信。
短短十餘日,京兆郡周邊已然換了一番氣象。雖然戰爭陰雲未散,但生機已開始萌動。百姓們談論的不再是恐懼和逃亡,而是即將分到的田地和減免的賦稅。甚至開始有青壯主動詢問加入北秦軍,或是為大軍輸送糧草民夫,以換取家中能多分些田畝。
慕容月站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望著遠處依舊被圍困的長安孤城,又看看身後漸漸有了人煙生氣的鄉村,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她知道,夫君在前線浴血奮戰,攻城略地。而她在這裡,進行的是一場無聲的戰爭,爭奪的是比土地更重要的東西——人心。
這片曾經流淌著無數鮮血和眼淚的土地,正在用希望和期待,為她夫君的王業,奠定最堅實的根基。
民心所向,便是最穩固的疆土。
喜歡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請大家收藏:()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