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易主,北秦崛起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其激起的漣漪,以遠超戰馬奔馳的速度,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尤其向西,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越過隴山,穿過河西走廊,迅速抵達了那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割據政權耳中。
關中與河西,唇齒相依。誰掌控了關中,誰便扼住了通往西域的咽喉,也擁有了影響乃至威壓河西諸國的資本。昔日赫連勃勃據有關中時,西涼、北涼等政權便不得不虛與委蛇,納貢稱臣。如今,一個似乎更強大、且同屬漢家旗號的政權在長安站穩腳跟,立刻牽動了所有河西豪強最敏感的神經。
未央宮內,陳衍剛剛處理完一批關於春耕糧種分配的緊急文書,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連續多日的操勞,即便以他穿越後鍛煉出的強健體魄,也感到了一絲疲憊。但精神的亢奮支撐著他,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就在這時,殿外侍衛高聲稟報:“啟稟王上,鴻臚寺引西涼、北涼使者於宮外求見!”
陳衍目光一閃,放下筆。來了。他早已料到河西會有反應,卻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看來,這些割據一方的梟雄,個個都是嗅覺靈敏之輩。
“宣。”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沉聲道。
片刻後,在兩列玄甲侍衛銳利目光的注視下,兩隊服飾、氣質迥異的使者,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步入殿中。
一隊使者,身著漢家衣冠,雖略顯陳舊,但漿洗得十分乾淨,舉止間帶著一種刻意保持的文雅與恭謹。為首者是一位四十餘歲、麵白無須的文士,手捧一卷用錦緞包裹的文書。
另一隊則截然不同。他們穿著胡漢雜糅的服飾,皮袍錦緞相間,身形大多魁梧,臉上帶著風沙磨礪出的粗獷,眼神中除了敬畏,更多了幾分審視與狡黠。為首者是一名虯髯大漢,手捧一個碩大的鎏金木盒。
“西涼使臣,校書郎宋繇,奉我主涼公李暠)之命,恭賀北秦王殿下克複長安,重振漢家威儀於西陲!殿下之功,上追衛霍,下耀古今,我西涼上下,同感歡欣,特獻上薄禮,聊表臣服恭賀之意!”那文士率先躬身行禮,言語得體,姿態放得極低。他口中的“涼公”李暠,乃隴西李氏之後,建立的西涼政權偏安敦煌一帶,一直以漢文化正統自居,但國力最為弱小。
宋繇展開禮單,朗聲念道:“敬獻:敦煌美玉璧一雙、夜光杯十對、蓯蓉、枸杞等藥材十車、《西域風物誌》手稿一卷、善舞胡姬二十人…另,我主言,若殿下有意西巡,西涼願為前驅,效犬馬之勞!”
陳衍微微頷首。西涼李暠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其國小力微,夾在北涼、北魏和更西的柔然之間,生存艱難。如今北秦強勢崛起,與其同屬漢文化圈,自然要第一時間前來依附,尋求庇護。那份《西域風物誌》手稿,倒是顯出了幾分心思,投其所好。
“涼公太客氣了。”陳衍語氣平和,“西涼心向漢室,孤早有所聞。使者請起,回去轉告涼公,他的心意,孤收到了。秦涼同氣連枝,自當相互扶持。”
宋繇聞言,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再次深深一揖,退到一旁。
此時,那虯髯大漢踏前一步,聲音洪亮,帶著濃重的胡人口音:“北涼使者、冠軍將軍沮渠苟健,奉我主河西王沮渠蒙遜)之命,特來祝賀北秦王殿下,拿下長安這花花世界!我主說了,殿下是真正的英雄,比那拓跋燾強出百倍!我北涼,最敬佩的就是英雄!”
沮渠蒙遜,匈奴盧水胡人,建立的北涼政權實力強於西涼,占據張掖、武威等富庶之地,民風彪悍,騎術精良,時而臣服北魏,時而自立,左右逢源,是個極難纏的角色。
沮渠苟健打開那鎏金木盒,頓時珠光寶氣盈滿大殿:“敬獻:西域寶馬十匹、沙金百斤、上品葡萄酒五十桶、波斯地毯二十張、還有…嘿嘿,”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龜茲妙齡處子十人,個個能歌善舞,保準殿下喜歡!”
這份禮物,充滿了胡人的直白與豪奢,與西涼的文雅形成鮮明對比。
陳衍麵色不變,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沮渠蒙遜派來如此一個看似粗豪的武將,言語恭維,厚禮相贈,但其“敬佩英雄”之言,潛台詞卻是隻認實力。今日你強,我便臣服祝賀,他日若你勢弱,恐怕第一個反咬一口的就是他。
“河西王厚禮,孤心領了。”陳衍淡淡道,“聽聞河西鐵騎冠絕西北,河西王更是當世豪傑,孤神交已久。如今拓跋燾雖敗退並州,然實力猶存,鮮卑鐵騎仍是天下大患。秦涼毗鄰,正當同心協力,共禦外侮,保境安民才是。不知河西王意下如何?”
沮渠苟健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拍著胸脯道:“殿下說得對極了!那拓跋燾不是什麼好東西!殿下放心,有我北涼在河西看著,絕不讓魏虜一兵一卒從西邊威脅殿下!我主願與殿下會盟,共擊北魏!”
他的話聽起來慷慨激昂,但承諾卻空泛得很。“看著”、“共擊”,如何看?何時擊?全是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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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自然不會儘信,但他要的就是這個態度,至少目前穩住北涼,避免兩線作戰。“好!有將軍此言,孤便放心了。請回複河西王,他的美意,孤收下了。願秦涼之間,永息乾戈,互通有無。”
他頓了頓,對兩國使者說道:“兩位使者遠來辛苦,請在館驛好生歇息。孤已命人備下回禮,不日便由使者帶回,以表孤對涼公與河西王的情誼。”
他又看似隨意地補充道:“另外,孤有意重開絲綢之路,保護商旅,降低關稅,使長安再成天下輻輳之地。屆時,還望西涼、北涼予以方便,共襄盛舉。”
此言一出,宋繇和沮渠苟健眼中同時爆發出驚人的光彩!
絲綢之路,那可是河西走廊各國的生命線!戰亂多年,商路時斷時續,各國收入大減。若北秦真能穩定關中,重開並保護商路,對於西涼、北涼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其意義遠勝於一般的政治盟約。
“殿下英明!”
“殿下放心!此事包在我北涼身上!哪個馬賊敢動商隊,我沮渠健第一個擰下他的腦袋!”
這一刻,兩人的欣喜和承諾,顯得真實了許多。
接見完畢,兩國使者心滿意足地退下。
陳衍獨自坐在殿中,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西涼是真弱,需要依附。北涼是假意,需要提防和利用。但無論如何,河西兩大政權第一時間前來道賀臣服,在政治意義上至關重要。這等於初步承認了北秦對關中的統治權,極大地提升了北秦的國際聲望至少在西北方麵),也暫時免除了西線的後顧之憂。
“重開絲綢之路…”陳衍沉吟著。這不僅是經濟手段,更是強大的政治和外交工具。它將把河西諸國的利益與北秦深度捆綁。隻要商路暢通,他們就不敢輕易與北秦為敵。
“王上,此二人,尤其是那北涼使者,看似粗豪,實則精明,其言不可儘信。”不知何時,崔浩此崔浩為北秦謀士,與北魏崔浩同名)悄然出現在殿內,低聲說道。他負責情報工作,對河西情況了如指掌。
“孤知道。”陳衍笑了笑,“沮渠蒙遜是想坐山觀虎鬥,看看我和拓跋燾誰能笑到最後。不過,隻要利益給得夠,他這條地頭蛇,暫時就不會亂咬人。傳令下去,加強對隴西、河西方向的偵查,尤其是北涼的軍隊調動,一有異動,立刻來報。”
“是。”
“另外,回複西涼的禮物,加重三分。多賜予書籍、農具、良種。我們要讓西涼知道,跟著我們,比跟著誰都強。”
“臣明白。”
殿外,陽光正好,灑在未央宮開始清理修繕的廣場上。來自河西的風,似乎也帶來了西域沙塵的氣息,以及……無限的可能。陳衍知道,經略西方的序幕,已經隨著這兩隊使者的到來,悄然拉開了。下一步,便是如何將這初步的臣服與結好,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影響力與控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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