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喧囂與熱火朝天,似乎被巍峨的秦嶺和厚重的城牆所阻隔。當陳衍在未央宮全力推行新政,消化關中之際,廣闊的北方大地,卻陷入了一種奇特的、暴風雨來臨前的沉寂。
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在中遊地段,仿佛被無形之手劃定為界,暫時分隔開了兩個巨獸。南岸,北秦的黑旗沿河巡弋,新建的烽燧哨塔如同警惕的哨兵,日夜監視著對岸。北岸,北魏的營壘同樣森嚴,遊騎呼嘯往來,帶著敗退後的屈辱和警惕,不敢有絲毫鬆懈。
然而,除了偶爾因船隻越界或巡邏隊相遇而發生的小規模、低烈度的箭矢對射和斥候搏殺外,預想中北魏的瘋狂反撲並未到來。漫長的黃河戰線,呈現出一種緊繃卻詭異的平靜。
這種平靜,並非真正的和平,而是雙方都急需的戰略喘息期。
長安未央宮,軍事會議。
陳衍指著巨大的黃河沿線地圖,對麾下將領道:“拓跋燾病體未愈,北魏內部,宗室、貴族、部落首領之間,因這次大敗而暗流湧動。他需要時間整頓內部,彈壓異己,重新積攢力量。此時大舉南下,於他不利。”
王鎮惡咧嘴一笑:“正好!咱們剛拿下長安,屁股還沒坐熱乎。均田令要推行,流民要安置,春耕耽誤不得,降軍要消化,城防要加固…事兒多著呢!他不來,咱們正好喘口氣!”
獨孤信比較謹慎:“話雖如此,亦不可不防。拓跋燾梟雄之姿,一旦緩過氣來,必是雷霆萬鈞之勢。我軍沿河布防,戰線過長,兵力難免分散。”
“獨孤將軍所慮極是。”陳衍點頭,“故此,現階段,我軍戰略便是:沿河固守,以烽燧哨探為眼,精騎為機動,扼守主要渡口。主力則集中於長安附近,一麵整訓,一麵屯田,儘快恢複國力。時間,在我而不在彼!”
幾乎與此同時,並州晉陽,北魏行宮。
經過數月調養,拓跋燾的病情雖有好轉,但臉色依舊蒼白,性情也因戰敗而變得更加陰鬱易怒。他聽著大臣關於邊境平靜、北秦忙於內政的彙報,眼中寒光閃爍。
“陳衍…哼,倒是會抓時機。”他冷笑一聲,聲音沙啞,“他想安心種地,消化關中?朕豈能讓他如願!”
崔浩北魏)連忙出列:“陛下息怒。我軍新挫,確需時日休整。河北之地,亦有流民需要安撫,軍械馬匹需要補充。此時若再起大戰,恐師老兵疲,予南朝可乘之機。”
長孫翰也道:“陛下,北秦據關中險要,又值銳氣正盛,強行渡河攻堅,恐非上策。不如…暫與之虛與委蛇,派使節探其虛實,同時也讓我軍得以喘息。”
拓跋燾沉默片刻,他雖憤怒,卻並非不懂權衡。他知道臣子們說得有道理。終於,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湧的戾氣:“也罷。就依卿等所奏。派使節去長安,恭賀他‘遷都之喜’,看看這匠奴把長安經營成了什麼樣子!順便,摸摸他的底細!”
於是,在這雙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一場以和平為表、試探為裡的外交戲碼,拉開了序幕。
一個月後,一支打著北魏旗號、攜帶“國書”與“賀禮”的使團,浩浩蕩蕩地抵達了長安。為首的使臣名叫叔孫建,乃是北魏宗室,以能言善辯、心思縝密著稱。
未央宮內,陳衍以隆重的禮節接待了使團。雙方依禮相見,言辭客氣,仿佛之前的黃河血戰從未發生。
“外臣叔孫建,奉我大魏皇帝陛下之命,特來恭賀北秦王殿下遷都長安,並獻上薄禮,願兩國自此息兵罷戰,共享太平。”叔孫建笑容可掬,言語得體,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快速掃過大殿內的陳設、官員的精神麵貌。
陳衍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平和:“有勞魏帝掛念,有勞貴使遠來。孤亦願邊境安寧,百姓安居樂業。請貴使轉告魏帝,若能各守疆界,自然相安無事。”
宴席之上,觥籌交錯,絲竹悅耳。叔孫建不斷借機套話,詢問關中民生、新政推行、軍隊駐防等情狀,皆被陳衍或崔浩北秦)以“初來乍到,百廢待興”、“無非勸課農桑,與民休息”等語含糊帶過,滴水不漏。
與此同時,北秦派往北魏的使團,以一位名叫張袞的儒雅文官為首,也抵達了晉陽。同樣受到了表麵熱情的接待,經曆了同樣的試探與反試探。
張袞在晉陽,敏銳地察覺到了北魏朝廷壓抑的氣氛。拓跋燾雖未露麵,但貴族大臣們言談間對黃河之敗的諱莫如深,軍中調動頻繁卻透著一絲慌亂,以及市井間關於皇帝病情和內部不穩的流言,都被他一一記下。
而在長安,叔孫建則被“特意”安排參觀了正在熱火朝天進行的春耕景象、流民安置點、以及…軍工坊的外圍核心區域自然嚴禁靠近)。他看到的是秩序井然、生機複蘇的關中,是北秦官員高效的執行力,以及民間對陳衍和新政的擁護。尤其是當他“偶然”看到一隊剛剛換裝、盔明甲亮、士氣高昂的北秦新軍操練時,心中更是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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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使團在對方都城盤桓數日,收集了大量或真或假的情報後,各自滿載而歸。
送走北魏使團後,陳衍立刻召集心腹。
“叔孫建此人,笑裡藏刀,乃拓跋燾耳目。”陳衍沉聲道,“他此番來,看我關中複蘇,軍容嚴整,必生忌憚。短期內,北魏應無大舉南侵之力,亦無十足把握。”
崔浩北秦)補充道:“張袞亦有密信傳回,言拓跋燾病情似有好轉,但仍未完全康複,北魏朝中暗鬥不休,河北之地賦稅加重,民怨漸起。其確需時間穩固內部。”
“好!”陳衍一拍案幾,“他要時間整頓內務,朕更要時間消化關中!傳令下去,沿河防線不可鬆懈,加大斥候過河偵查力度。國內,新政推行要加快,春耕乃重中之重!工械坊全力開工,打造軍械,訓練新兵!”
另一邊,叔孫建回到晉陽,向拓跋燾稟報。
“陛下,那陳衍確非尋常之輩。關中之地,竟在短短數月內顯出複蘇氣象,新政推行迅猛,流民歸附,軍械精良…其誌不小啊。”叔孫建將自己的見聞細細道來,尤其是那支精銳新軍,他著重描述。
拓跋燾聽著,臉色愈發陰沉,最終冷哼一聲:“看來,這匠奴是真想在長安紮下根了!也罷,就讓他先得意幾日。傳令,加緊整頓軍備,督促各州郡輸糧草至並州!待朕徹底痊愈,內部安穩,必親提大軍,踏平長安,雪此奇恥!”
黃河之上,波濤依舊東流。兩岸的軍營遙相對望,旌旗獵獵。表麵上的平靜之下,是雙方更加緊鑼密鼓的戰備。使節的往來,非但未能真正緩和局勢,反而讓彼此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對方的實力與意圖。
一段短暫而脆弱的戰略相持期,就此形成。這相持是下一次更大規模衝突的醞釀,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無論是長安的陳衍,還是晉陽的拓跋燾,都深知這一點。他們都在與時間賽跑,看誰能更快地從創傷中恢複,誰能更好地整合內部力量,誰就能在下一輪決定性的較量中,搶占先機。
河渭波平,暗流潛湧。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這條奔流不息的大河兩岸,等待著下一次石破天驚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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