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躍,映照著她沉靜的側臉和無比專注的眼神。時間一點點流逝,殿內隻剩下她偶爾拿起放下金屬物件時發出的輕微碰撞聲。
忽然,她的動作停住了。她將一枚標記為“北涼製式舊)”的箭簇與證物箭簇並排放在一起。
“很像……但不對。”她喃喃自語,指尖劃過箭簇的棱脊,“舊式北涼箭,棱線更粗獷,倒刺更張揚,為求致命往往不惜工料。而這枚……”她的指尖移到證物箭簇上,“棱線更流暢,倒刺更內斂陰狠,鑄造的精度更高……這不是他們以前的風格,更像是……近期的改進。”
她又拿起那塊破損的皮甲片,仔細查看其邊緣的切割手法和皮料內層的鞣製痕跡。“鞣硝用的是祁連山北特有的紅土硝,皮質是甘涼一帶常見的犛牛皮,但硝製的手法和縫線的習慣……”她再次從黑漆匣子裡取出幾塊小皮樣對比,眼神銳利如刀,“……是姑臧工匠的習慣。隻有姑臧軍器監的匠戶,才會用這種交叉雙線來加固邊緣。”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那半隻馬蹄鐵上。“馬蹄鐵形製特殊,前蹄偏圓,後蹄略尖,這是常年在山地奔馳的戰馬才會有的磨損和養護習慣……隴西、關中乃至北魏戰馬,多以平原衝殺為主,蹄鐵形製並非如此。這更像是……祁連山麓、河西走廊的騎兵常用的。”
她的視線又掃過那片灰褐色的粗布。“這布料……看似普通,但這經緯的粗細和密度,像是北涼軍中冬季內襯襖常用的那種……”
所有的碎片,在她腦海中開始飛速旋轉、拚接。
精良統一的製式箭簇、姑臧工匠特色的皮甲、適應山地作戰的馬蹄鐵、北涼軍常用的布料、高達七八十騎的規模、訓練有素的戰術配合、對北秦商隊的殘忍手段、以及……搜尋“使臣”或“文書”的怪異舉動……
慕容月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眼底深處仿佛有寒冰凝結。
這絕不是什麼尋常的馬賊!
哪一路馬賊能如此闊綽,全員配備如此精良的製式武器和甲胄?
哪一路馬賊能擁有如此嫻熟、近乎軍隊小隊戰術的配合?
哪一路馬賊會不問青紅皂白,對大型商隊直接進行滅絕性屠殺,隻為了那點財物?
哪一路馬賊又會特意去搜尋他們根本看不懂的文書印信?
一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這是偽裝!
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披著馬賊外衣的軍事行動!
行動者,極大概率就是北涼沮渠蒙遜麾下的正規騎兵!他們故意使用略有改進、但仍保留足夠溯源特征的裝備,是為了萬一事敗,可以推諉給“無法無天的馬賊”;而他們行事如此酷烈,既是為了搶奪財物,更是為了滅口,並最大限度地挑釁和試探北秦的反應!
他們想看看,新遷都長安的北秦,對這起發生在邊境的“惡性劫掠案”會作何反應?是會暴怒興師問罪?還是會忍氣吞聲,隻顧鞏固內部?不同的反應,將直接影響北涼乃至西涼後續對北秦的策略!
好一個沮渠蒙遜!好一個毒辣的投石問路之計!
慕容月猛地站起身,因動作太快,眼前微微一黑,身形晃了晃。旁邊女官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攙扶。
“娘娘!您保重鳳體啊!”
慕容月擺擺手,示意自己無妨。她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紙箋,提起一支紫毫筆,蘸墨略一思索,便奮筆疾書。她的字跡清秀而有力,此刻更帶上一股冰冷的決斷。
她要將自己的推斷,立刻、馬上告知陛下。這絕非簡單的邊境治安事件,而是關乎國家戰略的嚴重挑釁和試探!北秦的反應,絕不能僅限於緝拿“馬賊”。
寫罷,她取出自己的小印,嗬氣鈐上。然後將紙箋仔細折好,裝入一枚特製的細竹筒,用火漆封口,漆上壓下了獨特的鳳羽暗記。
“立刻,”她將竹筒交給最信任的女官,語氣斬釘截鐵,“將此密奏,即刻呈送陛下!無論陛下是否安寢,必須立刻送到!就說——河西急變,非盜匪之禍!”
“是!”女官深知輕重,雙手接過竹筒,快步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慕容月這才緩緩坐回榻上,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她抬手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腹部,感受著裡麵小生命的悸動,眼神卻依舊銳利地望向窗外。
月光如水,灑滿庭院,寧靜祥和。但她知道,這寧靜之下,來自西北的暗流已然洶湧而至,帶著血腥與殺機。
她的推斷,她的警示,將成為陛下決策的關鍵依據。北秦這艘剛剛駛入長安港灣的巨輪,即將麵臨第一次真正的風浪考驗。
而她,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和陳衍共同奮鬥而來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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