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內的鐘鼓餘音和夜宴酒香終究會散去,但新帝登基、改元永興所帶來的衝擊波,卻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其漣漪正一圈圈地擴散,真切地滲透到長安城的每一條街巷,每一個坊市,乃至每一個升鬥小民的日常生活中。帝國的車輪已然轉向,從劇烈的征服與整合,緩緩駛向人們期盼已久的建設與生息。
清晨的陽光再次灑滿長安,卻仿佛比往日更加明亮溫暖。宵禁解除,坊門開啟,這座巨大的城市如同一個緩緩蘇醒的巨人,開始煥發出不同於以往的氣息。
西市,作為長安城最繁華的商業中心之一,是最先也是最直接感受到變化的地方。往日裡,雖然也人來人往,但總籠罩著一種亂世特有的謹慎和壓抑。商販叫賣聲不那麼響亮,顧客購物時也多是行色匆匆,眼神中帶著對物價波動和意外變故的警惕。
而今日,市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人流明顯稠密了許多,摩肩接踵,喧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伏,充滿了底氣:
“新到的江淮稻米!陛下登基,今年租子減半,老漢我也便宜賣嘍!”
“河東的肥羊!瞧瞧這膘!托新皇帝的福,關隘稅也減了,運費都省了!”
“扯布扯布!蘇杭的上好絲綢!永興年了,咱也穿件新的沾沾喜氣!”
人們的臉上少了往日的愁苦與麻木,多了幾分輕鬆和期盼。家庭主婦們挎著籃子,仔細地比較著價格,偶爾還能大方地割上一條肉,或是給孩子稱幾塊飴糖。茶樓酒肆裡座無虛席,不僅有人談生意,更多的人在熱火朝天地議論著幾天前那場盛大的典禮和剛剛頒布的恩詔。
“嘿!聽說了嗎?陛下祭天那天,天上顯了七彩祥雲!”
“何止!我還聽說,南郊圜丘的土裡,挖出了塊古玉,上麵天然就有‘永興’二字!”
“嘖嘖,真是真龍天子啊!看來這太平日子,真有盼頭了!”
“那恩詔可是實實在在的!我家欠了裡正三年的租子,昨日裡去問,果真說不用交了!還讓我今年好生種地,隻收一半!”
“我家那口子在軍中,說是以後軍餉也能按時發了,還能往家裡捎點錢!”
“要是真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希望,如同最珍貴的種子,在這些最樸素的議論聲中悄然發芽,生長。新年號“永興”不再僅僅是官府文書上的兩個字,它開始與減租、免稅、物價平穩、生活改善這些最實際的期盼聯係在一起。
變化也體現在細微之處。坊間的牆壁上,前朝或是戰亂時期塗鴉的汙言穢語、詛咒標語,被坊正組織人手仔細地粉刷覆蓋,換上了“永興盛世”、“國泰民安”等吉祥話。孩童們唱著新編的、歌頌新朝的童謠,在巷子裡追逐嬉戲。甚至連街頭吵架的潑皮,罵人時都少了些戾氣,多了句“再鬨,送你去見官,如今可是永興年了,官府可不容你耍橫!”
在東市附近,一家新招牌的店鋪敲鑼打鼓地開了張,賣的是來自河西的皮毛和西域的乾果,店主是個笑容滿麵的胡人,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吆喝著:“永興年!好年頭!買賣公道!”可見絲路商貿的恢複已初現端倪。
官府衙門前的鳴冤鼓,似乎也比往日響得頻繁了些。並非冤情增多,而是那道大赦和減稅詔書,給了許多底層百姓勇氣,相信新朝的官府會更為清明,敢於前來申訴往日的不公或請教新政的細節。雖然官吏們依舊忙碌,甚至有些不耐煩,但態度明顯比以往收斂了許多,畢竟誰都知道,如今是新朝伊始,皇帝的眼睛正盯著呢。
在將作監下屬的某個工匠作坊裡,氣氛更是火熱。老師傅帶著徒弟們,正在加緊趕製一批帶有“永興”字樣的標準量器——鬥、升、尺、秤。這是朝廷統一度量衡的新政,旨在規範市場,杜絕奸商欺詐。工匠們乾得格外認真,因為他們知道,這些器物將分發天下,代表著新朝的信用與權威。
“都仔細著點!這可是陛下登基後第一批官造量器,差一毫一厘都不行!”老師傅反複叮囑。
而在皇城根下,幾個剛從邊境輪換回來的老兵,穿著洗得發白的軍服,蹲在牆角曬太陽,看著眼前車水馬龍、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臉上露出憨厚而滿足的笑容。
“值了……老子當年在戰場上挨的那幾刀,值了。”一個臉上帶疤的老兵喃喃道。
“可不是嘛!就盼著這好日子能長長久久下去。永興……嘿,這年號聽著就吉利!”
當然,並非所有的困難都一夜消失。物價雖有平穩跡象,但多年戰亂的創傷並非一紙詔書就能完全撫平。仍有乞丐蜷縮在角落,仍有破敗的房屋需要修繕,仍有百姓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但一種無形的、積極的變化正在發生:人們開始相信,隻要肯努力,日子就有奔頭;隻要守規矩,就能得到公平;隻要這個被稱為“永興”的年號持續下去,好日子就會真的到來。
這種信念,比任何軍隊都更有力量,比任何黃金都更珍貴。它彌漫在長安城的空氣中,融入市井的喧囂裡,寫在百姓漸漸舒展的眉宇間。
新朝的新氣象,並非僅僅是宮殿的翻新、儀仗的華麗,更是這街頭巷尾逐漸升騰的生機,是這尋常巷陌裡重新燃起的炊煙與希望。帝國的根基,正在這最平凡的人間煙火氣中,被一點點夯實。永興元年,就在這充滿期盼的喧囂中,真正地開始了它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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