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元年的第一次常朝，暴露了新朝在具體施政方向上的分歧，也凸顯了一個迫在眉睫的核心問題：缺乏一個權責清晰、運轉高效的中樞決策和執行體係。依靠皇帝個人威權和重臣臨時商議，或許能應對一時，卻絕非長治久安之道。朝會之後，陳衍即刻召來了他最核心的智囊與重臣，於宣室殿舉行了一場決定帝國未來權力運行模式的禦前會議。
與會者僅有五人：皇帝陳衍、尚書令崔浩、洛陽公；大將軍王鎮惡、武威郡王；以及兩位以精通典章製度、熟悉前朝政務而見長的老臣——黃門侍郎裴邈和散騎常侍高允。殿內氣氛嚴肅，巨大的案幾上鋪開了數張繪有前朝官製圖譜的絹帛。
陳衍開門見山，指尖輕叩桌麵：“前朝舊製，或權臣跋扈，或機構臃腫，或職權重疊，致使政令不暢，效率低下，乃至皇權旁落。此等弊政，決不可再見於永興之世。今日請諸卿來，便是要議定一套新的中樞架構，務求權責分明，運轉高效，既能集思廣益，又能……杜絕權臣之患。”
他最後幾個字說得緩慢而清晰，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在場眾人。崔浩眼觀鼻，鼻觀心，麵色平靜。王鎮惡則挺直了腰板，他雖對繁瑣政務興趣不大，但也明白這套東西關乎未來權力格局。
崔浩顯然對此早有深思熟慮，他率先開口，從容不迫：“陛下聖明。臣遍覽史籍，參酌前朝得失，以為漢之三公九卿製，權力過於分散，遇事推諉；而魏晉以來之中書、尚書權力日重，又易成尾大不掉之勢。故，當取其中庸，加以革新。”
他走到案幾前，指向一幅他親手繪製的草圖：“臣愚見，可確立‘三省’並立，相互製衡，共對陛下負責之製。”
“其一，為中書省。”崔浩指向草圖核心一側，“此省當為陛下之近侍秘書，掌機要，草擬詔令，參決政事。設中書令、中書侍郎、中書舍人等官。天下奏章、百官建言，皆先彙於中書省，由中書官初步閱覽，提出處理意見，並負責為陛下草擬批答及正式詔書。可謂‘出令’之源頭。”
裴邈撚須點頭：“此議甚善。中書近侍帷幄，能體察聖意，確保政令出自上意。”
“其二，”崔浩手指移動，“為門下省。此省掌審議、封駁之權。設侍中、黃門侍郎、給事中等官。所有中書省草擬之詔令，皆需送交門下省審核。若門下省認為詔令有失當之處，或不符合製度、法規，有權進行駁斥，將詔書封還中書省，要求修改重擬，此所謂‘封駁’之權。甚至陛下直接發出的旨意墨敕），門下省亦有諫諍之責。此外，門下省還負責宮廷禮儀、皇帝起居等事。可謂‘審議’之關隘。”
高允眼睛一亮：“妙！增設此省，如同為詔令設置了一道門檻，可避免決策失誤，製約中書之權，更能規勸陛下，減少過失。古之‘納諫’，有此製則可常態化。”
王鎮惡聽得有些皺眉：“這麼麻煩？一道命令下來，還得兩個衙門來回扯皮？這要是軍情緊急，豈不誤事？”
崔浩微微一笑：“王爺所慮極是。故常規政務依此程序，若遇緊急軍務或突發事件，陛下可特事特辦，直接下達指令，繞過此流程，但事後需向三省說明。此謂‘權宜之計’，但不可為常例。”
陳衍頷首，示意崔浩繼續。
“其三，便是尚書省。”崔浩指向草圖中最大的一塊，“此省乃政令之執行機構，天下政務之總彙。設尚書令、左右仆射、左右丞等官。凡經過中書草擬、門下審核通過之正式詔令，皆由尚書省接收，並負責轉發至具體部門執行。尚書省下設六部，分理各項政務。”
他詳細解釋道：“吏部，掌天下文官之銓選、考課、勳封、升降；戶部，掌天下土地、戶口、錢糧、賦稅、財政；禮部，掌禮儀、祭祀、科舉、學校、外交；兵部，掌武官選用、軍械、地圖、車馬、驛傳注意：與都督等直接統兵將領分開，旨在以文馭武）；刑部，掌律法、刑獄、複審；工部，掌工程、工匠、水利、交通等。”
“六部各設尚書、侍郎、郎中等官，對尚書省負責，尚書省對陛下負責。”崔浩總結道，“如此，三省分工明確：中書決策出令，門下審議封駁，尚書執行落實。三者環環相扣，相互製約，最終大權皆彙總於陛下，既可集思廣益，減少偏頗，又可防止任何一省或權臣專擅朝政。”
殿內一時寂靜。這套體係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既借鑒了前朝製度的優點，又進行了精巧的製衡設計，尤其是強化了門下省的封駁權和分割了相權將決策、審議、執行分離），極大地加強了皇權的核心地位。
王鎮惡雖然覺得文縐縐的，但也聽明白了這套製度能防止出現桓玄那樣的權臣，對皇權有利，便嘟囔道：“隻要不打仗時拖後腿就行。”
陳衍目光掃過眾人：“諸卿以為如何？”
裴邈、高允皆躬身道：“崔令公所議，思慮周全，臣等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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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沉思片刻，手指在草圖上輕輕劃過：“大體框架，朕認為可行。然細節需斟酌。”
“尚書省權責最重，尚書令一職，非德高望重、精通政務者不可擔任。”他看向崔浩，“崔卿，此重任，便由你擔之。”
“臣，遵旨！必竭儘全力！”崔浩深深一揖，這等於確認了他百官之首的地位，但權力已被新製度約束。
“中書省貼近朕躬，出納王命，需心思縝密、文筆華茂且絕對忠誠之人。”陳衍目光轉向裴邈，“裴邈，朕命你為中書令。”
“臣謝陛下隆恩！”裴邈激動拜謝。
“門下省，掌規諫諷諭，審核詔令，需清正剛直、熟知典製、敢於直言之人。”陳衍看向高允，“高允，朕命你為侍中。”
“臣遵旨！必秉公持正，不負聖望！”高允鄭重領命。
“六部尚書人選，”陳衍頓了頓，“由尚書省會同吏部，考核資曆功績，儘快擬定名單，報朕欽定。首要之務，是讓這套班子儘快運轉起來！”
“陛下聖明！”眾人齊聲道。
“此外，”陳衍補充道，“大將軍王鎮惡，統領全國軍事，位同三公，直接對朕負責。兵部掌軍政，而征伐統兵之權，仍由大將軍府及各地都督執掌，二者相輔相成，亦相互製約。”這既保證了王鎮惡的超然地位，又將軍事行政納入了國家管理體係。
一場禦前會議，奠定了大秦王朝未來數百年的中樞權力架構雛形。三省六部製，這套更加成熟、分工製衡的官僚體係，開始取代前朝舊製。它像一套精心設計的機械齒輪，開始緩緩咬合運轉，旨在將皇帝的意誌高效地轉化為國家的行動，同時儘可能地避免僵化與擅權。帝國的統治，從此走向了更加製度化的軌道。而新一輪的人事安排與權力磨合，也隨著這套新架構的誕生，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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