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長安城巍峨的宮牆染成一片恢弘的金紅色。陳衍獨自一人,緩步登上未央宮最高的闕樓。微風拂動他玄色龍袍的衣袂,也帶來遠方市井隱約的喧囂。他憑欄遠眺,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殿宇樓閣,越過炊煙嫋嫋的裡坊民居,越過寬闊的城牆與護城河,投向那無垠的天際線。
西方,殘陽如血,映照著剛剛徹底撫平傷痕、重現生機的關中沃野,更遠處,是已然臣服、絲路暢通的河西走廊。這是他五年嘔心瀝血,一手締造的核心基業。
然而,他的目光並未在此過多停留,而是緩緩轉向東方與南方。
東方,視線仿佛能穿透山河,看到那黃河彼岸。那裡,是北魏,是拓跋燾的疆域。那個同樣年輕、同樣雄才大略、同樣在黃河畔折戟沉沙卻又舔舐傷口、磨礪爪牙的鮮卑雄主。平城的宮闕或許不如長安恢弘,但漠北的馬場卻能孕育出無窮無儘的鐵騎。去歲的摩擦和小規模衝突,以及“察事聽子”源源不斷送來的情報都表明,拓跋燾的耐心正在耗儘,那雙狼一般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關中,等待著複仇和再次南下的時機。
南方,跨越想象中的秦嶺、淮水,則是煙雨朦朧的江南。建康城中,那位承襲父輩基業、在門閥夾縫中經營著“元嘉之治”的劉宋皇帝劉義隆。他或許缺乏劉裕的霸烈驍勇,卻也絕非庸主。他的朝廷擁有長江天塹,擁有龐大的水師,擁有積累了數十年的財富。他像一位精明的棋手,謹慎地維持著平衡,既警惕著北方的猛虎,也防備著西邊新崛起的蒼龍。他或許不會主動出擊,但任何一方露出破綻,他手中的刀,絕對會又快又狠地斬下。
天下三分,三帝並立。
劉宋據江南之富,北魏擁河北之勁,而他的北秦,則持關隴之險與革新之勢。
這是一個看似穩固,實則脆弱的平衡。任何一個角落的異動,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將整個天下再次拖入屍山血海的全麵大戰。
陳衍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前的壓抑與寂靜。稱帝建製,定都長安,推行新政,富國強兵……這一切,曾經是那麼的艱難,是無數人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成果。他曾以為走到這一步,便是終點。
可現在,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切,並非終點。
登基大典上的山呼萬歲,並非結束,而是序幕。
未央宮的龍椅,並非獎賞,而是責任。
這五年來打造的強盛國力與軍力,也並非用於炫耀和守成。
它們是一把剛剛打磨完成、淬火開鋒的絕世寶刀。刀已鑄成,豈能藏於匣中?
它們是一架調試精良、每一個齒輪都齧合緊密的戰爭與國家機器。機器已動,豈能無故停滯?
這刀鋒,這機器,必須指向更宏大的目標。
是跨河東征,與拓跋燾一決雌雄,徹底解決這個最直接、最凶狠的敵人?
還是乘舟南下,突破長江天塹,吞並江南富庶之地,完成當年劉裕未能完成的功業?
或是……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一個能同時撬動南北的支點?
每一個選擇,都意味著無數的犧牲,也蘊含著無上的榮耀。一步踏錯,可能滿盤皆輸;一步走對,或許就能開創前所未有的盛世。
他的腦海中,閃過五年來的點點滴滴:流民渴望的眼神,士卒衝鋒的呐喊,朝堂激烈的辯論,工匠專注的神情,兒子讀書習武的身影,慕容月信任的目光……這一切,構成了他必須守護,也必須為之開拓的責任。
“拓跋燾……劉義隆……”陳衍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眼神中沒有了最初的恨意或輕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冷靜的、棋手審視對手般的凝重。“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夕陽終於完全沉入地平線,最後的餘暉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宮牆之上,仿佛與這座巨大的城市、與這個新生的帝國融為一體。長安城內,萬家燈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一片祥和繁榮的夜景。
但這片祥和的背後,是已然上弦的強弓,是即將出鞘的利劍,是整裝待發的虎賁之士。
北秦這架戰爭機器和國家機器,已初步打磨完成,糧草已然充足,軍力正值強健,民心高度凝聚。它的鋒芒,即將指向決定華夏未來命運的方向。
陳衍最後望了一眼南方和北方沉沉的暮色,轉身,走下闕樓。他的步伐沉穩而堅定,每一步,都仿佛敲響在時代的鼓點上。
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更加波瀾壯闊的時代,正等待著他去開啟。
天下這盤大棋的終局,無人知曉。
但執棋之手,已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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