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央宮的氣氛,與平城的暴怒躁動截然不同,卻同樣凝重得能滴出水來。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唯有宮燈跳動的火焰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證明著時間的流逝。
紫宸殿側殿,門窗緊閉,厚重的帷幕垂落,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巨大的沙盤占據了殿中央,黃河蜿蜒如帶,兩岸的山川、城池、關隘被詳細地標注出來。沙盤旁,帝國最核心的五人——皇帝陳衍、中書令崔浩、驃騎將軍王鎮惡、車騎將軍獨孤信、皇後慕容月——圍聚而立,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
沙盤之上,代表北魏勢力的黑色小旗,正密密麻麻地插滿黃河南岸的幾個關鍵區域,尤其是風陵渡、碻磝戍、滑台等地,黑旗幾乎聚成了團。而幾條從北岸指向南岸的虛線,則標誌著北魏正在全力修築的浮橋。更多的黑色箭頭,正從河北、甚至更遠的方向,向黃河沿線彙聚。
“陛下,諸公,”崔浩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持一份剛由“察事聽子”以最高優先級送來的彙總情報,語氣沉重,“情況已基本明晰。拓跋燾絕非虛張聲勢。據各方探報綜合研判,北魏動員的總兵力,恐不下三十萬。其糧草物資正源源不斷運往南岸,征發的民夫更是不計其數。長孫翰已前出至洛陽督師,拓跋燾本人亦不日將禦駕親臨前線。”
他拿起幾麵小黑旗,插在沙盤上幾個浮橋標注點:“其戰略意圖亦十分明顯。不惜代價,多路並進,強渡黃河。一旦讓其成功建立起穩固的渡河通道,其精銳鐵騎便可長驅直入,直撲關中腹地。屆時,我軍將被迫在無險可守的平原與之決戰,局麵將極其凶險。”
王鎮惡冷哼一聲,虯髯因憤怒而微微顫動:“三十萬?好大的手筆!拓跋燾這是把棺材本都押上了!想來送死,老子就成全他!陛下,給臣十萬精兵,臣願為前鋒,趁其渡河半濟而擊,定叫他再來一次‘血流漂櫓’!”
“半渡而擊,確是良策。”獨孤信開口了,他比王鎮惡更為沉穩,手指點著沙盤上漫長的黃河防線,“然,敵軍選擇多點同時強渡,我軍兵力亦需分散應對。何處是其主攻方向?何處是佯動牽製?若判斷失誤,被其一路突破,則滿盤皆輸。且即便半渡而擊,麵對數十萬拚死一搏的敵軍,即便獲勝,亦必是慘勝,恐無力應對其後繼之戰。”
他抬起頭,看向陳衍:“陛下,此戰恐非一役可決勝負。拓跋燾傾國而來,誌在必得,我軍需做長期鏖戰之備。”
陳衍始終沉默地聽著,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規,在沙盤上每一處細節掃過。他沒有看任何人,卻將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盤的邊緣,發出極輕微的嗒嗒聲。
“慕容,”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首先看向皇後,“若大戰開啟,我軍傾力以赴,糧草、軍械、民夫,能支撐多久?極限何在?”
慕容月早已做好準備,她拿出一卷冊子,並未翻開,數據已了然於胸:“陛下,臣妾與戶部、工部、司農寺已進行多次推演。關中、河西屯田之糧,加上各地常平倉、義倉儲備,若維持三十萬大軍高強度作戰,可支撐八個月至一年。然,這是極限數字,需最大化節約,且不能有大的天災人禍。軍械耗材,尤其是箭矢、炮石,消耗將極其驚人,工械司日夜趕工,亦需前線有所繳獲補充。民夫方麵,已製定分級征發預案,可確保運輸暢通,但需嚴防過度役使,激起民變。”
她頓了頓,補充道:“臣妾建議,即刻起,非必要工程一律暫停,宮廷用度再減三成,全力優先保障軍需。”
“準。”陳衍沒有任何猶豫,目光轉向崔浩:“崔先生,拓跋燾欲傾力一戰,其國內必然空虛。外部,可有文章可做?”
崔浩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陛下明鑒。拓跋燾此番南征,漠北柔然、隴西吐穀渾,乃至仇池、西域諸國,皆在觀望。其中,柔然吳提可汗與拓跋燾宿怨最深,且貪婪無度。我可遣密使,攜重金厚禮,前往柔然王庭,許以財帛、乃至戰後河套之地,誘其南下襲擾北魏後方,不求其破國,但求其牽製拓跋燾兵力,擾亂其軍心。”
“西域諸國,則可遣使安撫,重開商路之利,確保其在我與魏交戰期間保持中立,至少不倒向北魏。甚至可暗示,若願提供戰馬等物資,戰後自有厚報。此謂‘以夷製夷’,遠交近攻。”
“善。”陳衍再次點頭,目光終於掃過王鎮惡和獨孤信兩位大將,最終定格在那波濤洶湧的黃河沙盤之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清晰而堅定,如同戰鼓擂響,為整個帝國的應對定下了基調:
“諸公,拓跋燾已亮出獠牙,終極決戰,不可避免,且已迫在眉睫!此非兩國之爭,實乃華夏氣運之爭!勝,則北定中原,混一宇內之基業成矣;敗,則你我皆為階下之囚,關中再現五胡亂華之慘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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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朕意已決:全麵啟動戰爭機器,舉國之力,迎擊魏虜!”
他伸出手指,一條條決策如同利劍般劈出:
“第一,水師優先!命周祿,所有戰船進入最高戰備狀態。給朕牢牢鎖死黃河水道!朕不管他用什麼辦法,攔截、撞擊、火攻!絕不能讓北魏一艘像樣的渡船輕易過河!控製不了整條河,就給朕控製住那幾個關鍵的渡口!水師,是此戰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第二,軍工全力運轉!將作監、軍器監,所有工匠三班輪替,歇人不歇爐!朕要箭矢堆積如山,要甲胄武裝到每一個士卒,要‘震天炮’多到能讓拓跋燾的城牆顫抖!告訴段宏,朕不管他用什麼代價,產能必須再提三成!材料不夠,就去買,去征!人手不夠,就去調,去募!凡有延誤軍械供應者,斬!”
“第三,後勤體係,即刻起進入戰時狀態!慕容月總攬全局,有權調動帝國一切資源,優先保障軍需。建立從前線到後方、從糧草到傷員的完整鏈條。各州郡官吏,全力配合,凡有推諉、貪墨、延誤者,無論官職大小,先斬後奏!”
“第四,外交策動,即刻執行!崔浩,你親自遴選使臣,擬定方略。聯絡柔然,許以重利,讓其動起來!安撫西域,穩住西方。必要時,甚至可以給劉義隆那邊透點風聲,讓他繼續安心做他的‘元嘉夢’,勿生他念!”
最後,他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看向王鎮惡和獨孤信:
“王鎮惡,獨孤信!”
“臣在!”二將轟然應諾,甲葉作響。
“整軍!備戰!各軍按預定方案,進入指定防禦區域!給朕把兵練得更精,把士氣鼓得更足!告訴將士們,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就在今朝!朕,將與你們同在!”
“諾!”兩人眼中燃燒著戰意,聲音斬釘截鐵。
命令一道道發出,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激蕩起層層漣漪,並以最快的速度傳向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未央宮外的長安城,依舊熙熙攘攘,百姓們或許還未完全感知到那迫在眉睫的戰爭陰雲。但在這座宮殿的核心,戰爭的齒輪已經以最高速度咬合、轉動起來。
水師的戰鼓將在黃河上擂響,工坊的爐火將徹夜不熄,後勤的車隊將彙成洪流,隱秘的使節將踏上危險的征途,而數十萬將士,將握緊手中的刀槍弓弩。
陳衍再次將目光投向沙盤,看向那片代表著北魏的黑色浪潮。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唯有眼底深處,閃爍著冰冷而堅定的光芒。
“拓跋燾,你要戰,那便戰。”
“這黃河,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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