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然大亮,但黃河南岸的天空卻被濃密的硝煙、塵土和血腥氣所籠罩,呈現出一種昏黃可怖的色調。初升的太陽掙紮著透過這層屏障,投下的光線斑駁而慘淡,照亮了人間地獄般的景象。
北秦軍以巨大代價換來的幾個灘頭登陸點,如同驚濤駭浪中幾塊微不足道的礁石,時刻麵臨著被吞噬的危險。它們縱深極淺,最遠不過離水線百餘步,最近處甚至將士們的身後就是滔滔黃河。
北魏守軍顯然深知失去灘頭的後果。他們憑借著苦心經營多年的岸防體係,發動了一波又一波凶猛無比的反撲。
箭樓雖然被水師摧毀了數座,但殘存的以及後方增補上來的弩炮、床弩,依舊持續不斷地向著灘頭傾瀉著死亡。巨大的石彈呼嘯著砸落,每一次命中都會在密集的北秦軍陣中犁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缺口,殘肢斷臂和破碎的甲胄四處飛濺。重型弩槍則專門瞄準那些試圖結陣的軍官或小股部隊,往往能一箭洞穿數人。
更多的傷害來自仿佛無窮無儘的箭雨。北魏的弓弩手躲在夯土牆、壕溝、甚至運糧車組成的掩體後麵,進行著近乎平射的密集覆蓋。箭矢如同飛蝗般撲來,叮叮當當地撞擊在北秦士兵的盾牌和鎧甲上,不時有箭矢從縫隙中鑽入,帶起一聲悶哼或慘叫。
“舉盾!舉高!低頭!”軍官們的嗓子早已喊破,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士兵們機械地執行著命令,將盾牌高舉過頭頂,組成一片片簡陋的“龜殼”陣。但腳下的泥沙鬆軟泥濘,站立尚且困難,更彆提保持嚴整的陣型。不斷有人中箭倒下,缺口立刻被填補,盾牌上很快就插滿了箭矢,變得沉重不堪。
真正的噩夢是近身搏殺。北魏守軍豈會坐視北秦軍站穩腳跟?他們組織起精銳的重甲步卒和悍不畏死的銳士,反複從工事後湧出,向著北秦的登陸點發起衝鋒。
“殺!把秦狗趕下河去!”北魏軍官咆哮著,身先士卒。
雙方的重步兵如同兩股鋼鐵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刹那間,刀劍砍入骨肉的悶響、長矛刺穿鎧甲的碎裂聲、垂死的慘嚎、瘋狂的怒吼……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殘酷至極的死亡交響樂。
灘頭地帶狹小,根本沒有迂回的空間,戰鬥變成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擠榨和消耗。每一寸土地的得失,都伴隨著成堆的屍體。鮮血浸透了泥沙,使得地麵更加泥濘濕滑,許多人甚至是被腳下滑膩的血汙和屍體絆倒,隨即被亂刀分屍。
王鎮惡如同地獄中衝出的煞神,他所在的區域是戰鬥最激烈的前沿。他放棄了笨重的長柄戰斧,手持一柄加厚加長的橫刀,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麵。他的明光鎧上布滿了刀砍斧鑿的痕跡和噴濺的鮮血,麵甲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張被血汙和怒火扭曲的臉龐。
“跟我上!推開這些雜碎!”他怒吼著,一刀劈開一名北魏隊正的盾牌,順勢將其半個肩膀削下!周圍的北秦士卒受其激勵,爆發出驚人的勇氣,跟著他硬生生將魏軍的反撲壓回去了十幾步,暫時擴大了一小塊立足之地。
但魏軍立刻調集了更多的兵力,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來。長矛如林刺來,王鎮惡揮刀格擋,震得虎口崩裂,鮮血淋漓。一名親衛奮不顧身地撲上前,用身體為他擋開了側麵刺來的致命一槍,自己卻被數根長矛捅穿!
“將軍!退後一些!”另一名親兵拚命想把他拉回來。
“退?往哪退?身後就是黃河!”王鎮惡一腳踹翻一名衝上來的魏兵,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死也要死在這裡!給工兵爭取時間!”
他口中的工兵,正在上演著另一場與死亡賽跑的奇跡。
在相對靠後、稍有掩護的灘塗水際線上,數百名北秦工兵,冒著隨時可能飛來的流矢和石彈,正在拚命搭建浮橋!這是維係登陸部隊生命線、讓後續重兵集團和重型裝備過河的關鍵!
他們駕駛著特製的平板舟,拚命將巨大的木筏構件和預製橋板運送到位。力士們喊著號子,用巨錘將一根根包鐵的木樁砸入河底的淤泥中,用以固定浮橋。河水冰冷刺骨,不時有人被冷箭射中,慘叫著跌入河中,鮮血立刻染紅一片水麵,但很快就被後續者填補上空位。
“快!快!連接起來!鋪板!”工兵校尉的聲音已經完全變調,他一邊指揮,一邊親自跳入齊腰深的水中,用肩膀扛起沉重的橋板。
北魏守軍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意圖,集中了更多的弓弩和投石向這片區域招呼!
不斷有木筏被石彈砸碎,有工兵被箭雨射成刺蝟,有剛剛架起一點的橋段被火箭引燃!
但北秦工兵仿佛瘋了一般,毫不退縮。滅火,清理,重新搭建…他們用生命和汗水,一寸一寸地將浮橋向北岸延伸。每一寸橋麵,都浸透著鮮血和犧牲。
整個灘頭戰場,就是一個巨大的、混亂的、血腥的漩渦。北秦軍每向前推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每守住一寸土地,都要經曆殘酷的白刃格鬥。屍體堆積如山,後來者不得不踩著同伴的遺骸繼續戰鬥。傷兵的哀嚎聲被震天的殺聲淹沒,許多人倒在地上,很快就被無數雙腳踩入血泥之中,再無生息。
戰爭的殘酷在這裡展現得淋漓儘致。沒有個人英雄主義,隻有集體的瘋狂與消耗。勇氣、恐懼、絕望、麻木…種種情緒在每一個士兵臉上交織。
然而,就是在這樣極端惡劣的條件下,北秦軍硬是憑借著更強的紀律、更優的甲胄兵器、以及被逼到絕境的悍勇,死死釘在了南岸。那幾個小小的登陸點,如同釘子般,雖然搖搖欲墜,卻始終沒有被拔除。而他們身後的河麵上,那座用無數生命鋪就的浮橋,正在艱難卻堅定地,向著北岸延伸…
鏖戰,從清晨持續到正午,又從中午偏向傍晚。黃河水已被染成了詭異的紅褐色,灘頭陣地依舊在反複易手,喊殺聲從未停歇。這場岸防爭奪戰,已然變成了意誌的比拚,看誰先流乾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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