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風，裹挾著伊洛平原的塵土和肅殺之氣，無情地刮過秦大軍黑壓壓的陣列。皇帝陳衍勒馬於一座微微隆起的高坡之上，玄色盔甲在蒼白日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猩紅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他的目光，越過無數戟戈林立的將士，越過新挖的深深壕塹和連綿的營壘，最終定格在前方那片沉默而巨大的陰影——洛陽。
這座千年古都，中原的心臟，華夏的象征，此刻如同一位飽經風霜卻依舊脊梁挺立的巨人，巍然匍匐在天地之間。斑駁的城牆高達數丈，磚石上滿是歲月和戰火刻下的痕跡，卻更顯其蒼勁雄渾。牆堞如齒，密密麻麻排列著守軍士兵的身影和森冷的守城器械。洛水與鄴水如同兩條玉帶，環抱城池，在冬日下泛著冰冷的微光，更添其險固。城樓高聳，簷角飛翹，雖經戰亂，依舊能窺見昔日的帝都氣象。
然而，此刻這座名城卻被戰爭的陰雲徹底籠罩。城頭之上，北魏的黑色旗幟密集地插滿每一個垛口，迎風招展，透著一股頑抗到底的決絕。滾木礌石堆積如山，巨大的床弩弩臂如同蟄伏的猛獸，一口口大鍋內熬煮著惡臭的金汁，冒著令人作嘔的滾滾白煙。守軍士兵盔甲鮮明，兵刃反光，如同給城牆鑲上了一道冰冷的金屬邊緣。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從那座巨城彌漫開來，與北秦軍團的肅殺之氣在空中激烈碰撞。
抵達這城下之路，並非坦途。陳衍的目光緩緩掃過大軍來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自軒轅關慘勝之後，大軍雖經短暫休整，但通往洛陽的道路上，北魏守軍依舊依托星羅棋布的塢堡、營寨和險要地形，進行了層層阻擊。
就在三日前，前鋒王鎮惡部便在洛陽西麵的夕陽亭，遭遇了北魏大將丘堆率領的一支精銳步騎的頑強攔截。丘堆據險而守，死戰不退。秦軍猛攻竟日，傷亡不小，卻難以寸進。最終，是陳衍調集了剛剛運抵前線的三百具神臂弩，進行了一場恐怖的齊射。那威力驚人的弩箭，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間覆蓋了魏軍陣地，穿透盾牌、撕裂人體，甚至將奔逃的騎兵連人帶馬釘死在地上，硬生生撕開了對方的防線，丘堆力戰殉國。
昨日，大軍開至洛陽外最後一道屏障——圜丘。此地乃前朝祭天之所，地勢高亢，北魏守將在此構築了堅固的營壘，架設了大量弩炮，並可得到洛陽城頭的遠程支援。秦軍數次強攻，皆被擊退，屍骸填滿了圜丘下的溝壑。
關鍵時刻，陳衍采納隨軍匠師建議，緊急改造了數十輛偏箱車，覆以上澆泥漿的厚木板，稱為“木驢”，冒著矢石推進至圜丘腳下。士兵藏於“木驢”之下，瘋狂掘土，生生將圜丘基座挖塌一角！營壘隨之傾覆，守軍大亂，王鎮惡親率敢死之士攀緣而上，血戰奪占此製高點。站在圜丘之上，洛陽城已近在咫尺，再無遮攔。
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浸透著鮮血。如今，大軍終於兵臨城下，完成了對這座天下名城的合圍。
“陛下，各軍已按計劃就位。壕溝深挖三重，營壘互為犄角，炮陣均已構築完畢。”王鎮惡策馬而來，聲音略帶沙啞，甲上沾染著尚未乾涸的血跡和泥濘，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剛剛指揮部隊清剿了最後一處負隅頑抗的外圍據點。
陳衍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洛陽城牆：“守將情況，最後確認。”
“是。守將為北魏宗室、征南將軍拓跋健，副將為宿將素延。城內守軍約五萬，皆是精兵，糧草據探報可支半年。城防器械極多，尤其是城東毗鄰前朝舊宮區，城牆最高最厚，防禦最為嚴密。”
陳衍沉默片刻，緩緩抬起馬鞭，指向那巍峨的城池：“傳令下去，各營嚴加戒備，防止敵軍出城突襲。工械營晝夜不停，繼續組裝攻城器械，尤其是針對東城的‘震天炮’，要給朕造得更大，更多！從今日起，炮擊不停，先挫其銳氣！”
“諾！”
命令迅速被傳達。很快，位於秦軍陣後方的炮陣發出了沉悶的怒吼。改進後的“震天炮”將巨大的石彈和燃燒物拋向洛陽城頭，在空中劃出死亡的弧線。大部分石彈砸在厚重的城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留下一個個白印或淺坑，少數落入城中，引發騷動和火光。城頭的北魏守軍也開始還擊，弩炮發射的巨弩和石彈落入北秦軍陣中，同樣造成了一些傷亡。
遠程的炮戰拉開了圍城的序幕，雙方都在試探，都在消耗。
陳衍策馬，緩緩沿著大軍陣線前行。他看到士兵們正在軍官的指揮下，緊張而有序地加深壕溝、加固營柵；看到民夫們喊著號子，將巨大的攻城塔部件艱難地推向前沿；看到工械匠人們在敵人的箭矢威脅下，冒著危險調試著龐大的炮車；看到醫護營帳外，已經抬下了方才炮戰中受傷的士卒……
整個秦大營，如同一台精密而殘酷的戰爭機器，已經徹底運轉起來，將它的利齒死死地扣在了洛陽這座巨城之上。
他停下馬，再次望向洛陽。夕陽的餘暉為巨大的城牆鍍上了一層淒豔的血色，城頭魏軍的黑色旗幟在硝煙中搖曳。他知道，眼前這座城池，絕不可能像軒轅關那樣，靠一次奇襲或血勇就能攻克。這將是一場意誌、國力、技術和時間的殘酷比拚。屍山血海，恐怕才剛剛開始彙聚。
但他眼神中沒有絲毫動搖。他伸出手，仿佛要觸摸那遠方的城牆，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對身旁的將領們說道：
“看到了嗎？這就是洛陽。拿下它，天下之心，便向我大秦傾斜了一半。”
“傳諭全軍：此城，乃我大秦立國根基之戰！朕，與此城共存亡！不破洛陽，絕不收兵！”
皇帝的話語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迅速在軍中傳開，化為更加堅定的決心和肅殺的士氣。兵鋒已抵洛陽，這場決定中原命運的巨戰，終於進入了最血腥、最核心的舞台。
喜歡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請大家收藏：()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