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處的黑暗仿佛凝固了。最後幾筐用油布緊緊包裹、沉重異常的黑火藥，被秦工兵們以近乎虔誠的謹慎，悄無聲息地堆疊進那個巨大的、緊貼著洛陽東南段城牆根基挖掘出的藥室之中。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道，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人體汗液的酸腐，幾乎令人窒息。
穴師頭領，一個臉上布滿刀疤和塵土、手指因常年挖掘而變形如鷹爪的老兵，用顫抖的手將最後一條粗壯的、浸過火油的麻繩引信，小心翼翼地埋入那死亡的黑色群山之中。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嬰兒，每一次呼吸都刻意壓到最低，仿佛生怕一點震動就會提前喚醒這頭沉睡的毀滅巨獸。
藥室之外，狹窄的地道主通道已被用厚重的沙袋和原木層層加固，隻留下僅容一人爬行的撤退通道。所有參與最後階段作業的工兵，臉上都看不到絲毫勝利在望的喜悅，隻有一種直麵死亡的巨大壓力和近乎麻木的專注。他們知道，自己正在擺弄的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工械營的大匠們反複推算過藥量，信誓旦旦保證足以撕裂這段城牆，但誰又能真正預料？或許威力不足，徒勞無功；或許威力過甚，將他們也一同吞噬，甚至引發難以預料的災難。
“頭兒，都…都弄好了。”一個年輕工兵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臉色在昏黃的火把光下蒼白如紙。
老穴師沒有回頭，隻是用嘶啞乾裂的喉嚨擠出幾個字：“檢查引信，再檢查一遍。所有人，按順序，撤！”
撤退過程安靜而迅速，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緊張。工兵們一個接一個，沿著狹窄的通道向外爬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碰落了支撐木或蹭到了那根致命的引信。每遠離藥室一步，心中的恐懼並未減少，反而因為即將到來的爆發而更加揪緊。
最後隻剩下老穴師和那名年輕工兵。老穴師將火把遞給年輕人：“你先走，快！”
“頭兒！”
“這是軍令！快滾！”老穴師低吼道。
年輕人咬了咬牙，最後看了一眼那深邃的藥室和那根通向死亡的引線，扭頭快速向外爬去。
老穴師獨自留在距離藥室最近的安全距離內——如果那真的算安全的話。他深吸了一口汙濁的空氣，從懷裡取出一個火折子，用力吹亮。跳動的火苗映照著他滄桑而堅定的臉龐。他最後看了一眼引信的方向，然後將火折子穩穩地湊近了引信的端頭。
“嗤——”
浸油的引信瞬間被點燃，爆出一團耀眼的火花，隨即以穩定的速度，閃爍著危險的火光，沿著預設的路線，嘶嘶作響地向著地底深處的藥室瘋狂竄去！
老穴師瞳孔猛地一縮，轉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外爬去，泥土和碎石刮擦著他的臉頰和手臂，但他渾然不覺，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
當他終於連滾帶爬地衝出地道出口，摔入早已挖好的避彈壕時，兩名強壯的士兵立刻將他粗暴地拖到更遠處的安全地帶。整個炮陣，似乎在這一刻默契地停止了嘶吼，一種詭異的、令人心臟驟停的寂靜籠罩了戰場。
所有知道計劃的人——皇帝陳衍、將領王鎮惡、工械營大匠、以及待命的突擊敢死隊——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段城牆。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就在有人開始懷疑是否引信失效時——
大地，猛地向上一拱！
不是震動，不是搖晃，而是如同地龍翻身般，整個地麵以那段城牆為中心，劇烈地向上隆起、拱起！仿佛有什麼洪荒巨物要破土而出！
緊接著——
“轟！！！！！！！！！！！！——”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超越所有人想象極限的恐怖巨響，猛然從地底爆裂開來！這聲音不像雷霆，不像炮鳴，它更加沉悶、更加暴烈、更加具有毀滅一切的實質感！仿佛整個世界的根基都在這一刻被炸碎了！
站在地麵上的所有人，無論是北秦軍還是洛陽守軍，都感覺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胸口和耳膜上！許多人當場被震得跌倒在地，耳中嗡嗡作響，暫時失去了聽覺。
隨著巨響，那段被標記為目標的、曾經看起來堅不可摧的洛陽城牆，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中！先是猛地向內一凹，隨即基座處噴湧出無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和濃密的黑煙！巨大的城磚不再是碎裂，而是直接化為齏粉！整段長達十餘丈的牆體，在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般，向上拱起、扭曲、然後轟然垮塌！
磚石、土木、人體殘肢、守城器械的碎片……被爆炸的衝擊波裹挾著，混合著濃煙和塵土，形成一股巨大的、毀滅性的煙塵巨浪，向著四麵八方瘋狂席卷！一朵小型的、肮臟的蘑菇雲騰空而起，遮天蔽日！
垮塌的城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邊緣參差不齊的v型缺口，碎石斜坡一直堆砌到城內！
爆炸的瞬間，洛陽城頭之上的北魏守軍經曆了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恐怖。他們感覺腳下的城牆不再是堅實的依靠，而變成了劇烈顫抖、即將崩潰的懸崖。許多人甚至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在那天地崩摧般的巨力和隨之而來的坍塌中被拋飛、掩埋、撕碎。距離爆炸點較遠的守軍也被震得東倒西歪，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段突然消失的城牆和升騰而起的死亡煙雲，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茫然。這是什麼？天罰嗎？!
“城破了！！！”
“天雷！是天雷啊！”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守軍陣營中爆發出的絕望哭喊和徹底崩潰的尖叫。
而在秦軍陣中，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這毀天滅地般的景象依舊讓所有人駭然失色。但隨即，巨大的震驚便被狂喜和沸騰的戰意所取代！
王鎮惡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把扯掉頭盔，拔出戰刀，躍上一塊巨石，用儘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怒吼道：“陛下有令！天佑大秦！先鋒營！隨我——殺入洛陽！衝啊！”
“殺！殺！殺！”
等待已久的秦重甲突擊敢死隊，如同決堤的洪流，發出震天的咆哮，踩著仍在微微顫抖的大地，向著那彌漫著硝煙與死亡氣息、如同地獄入口般的巨大缺口，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陳衍站在原地，望著那衝天而起的煙柱和崩潰的城牆，袖中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成功了！這超越時代的驚雷一擊，終於為這場慘烈的攻城戰，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洛陽的最終血戰，隨著這聲震驚天下的火藥驚雷，正式拉開了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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