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阪震天的廝殺聲與潰敗的喧囂,終究還是如同無法阻擋的潮水,漫過燃燒的街坊與殘破的城牆,滲入了洛陽城內每一個仍在負隅頑抗的角落。起初是隱約的、令人不安的聲浪,隨後便是敗兵絕望的呼喊和北秦軍山呼海嘯般的追擊呐喊,最後,則是那麵象征著北魏皇帝權威的金色龍旗狼狽北遁的肉眼可見的景象——這一切,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城內守軍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倏然熄滅。
最先崩潰的是那些據守在靠近北城牆的魏軍。他們親眼目睹了援軍的潰散,目睹了皇帝的敗逃。巨大的絕望和被拋棄的憤怒瞬間吞噬了他們。
“陛下跑了!”
“援軍敗了!我們被扔下了!”
“守不住了!逃命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驚人的速度蔓延。一處防區失守,士兵丟棄武器,脫掉顯眼的號衣,哭喊著向城內深處逃竄,立刻引發了連鎖反應。軍官的彈壓此刻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有些軍官自己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列。巷戰中殘存的抵抗意誌土崩瓦解。
通濟門附近,正在與王鎮惡麾下進行殘酷拉鋸戰的魏軍,聽到後方傳來的崩潰聲浪,軍心瞬間渙散。攻勢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的張望和無法抑製的恐懼。
王鎮惡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的變化,儘管他自己也已是強弩之末,渾身傷痕累累。他奮力推開擋在身前的一具屍體,用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吼道:“敵軍已潰!殺!降者不殺!”
殘餘的北秦將士爆發出最後的力氣,發起了反擊。而魏軍則再無戰意,成片成片地跪地請降,或轉身加入逃亡的洪流。
類似的場景在洛陽各處的街壘、坊門、官署同時上演。抵抗迅速消弭,剩下的隻有逃亡和投降。
由獨孤信派出的北秦傳令騎兵,高舉著“援軍已破,降者免死”的旗幟,開始在主要的街道上奔馳呼喊。這進一步加速了魏軍抵抗力量的瓦解。
午後,當熾烈的陽光勉強穿透彌漫的硝煙和塵土,照亮這座千瘡百孔的帝都時,大規模的、有組織的抵抗已經基本結束。
沉重的洛陽各門,被北秦軍從內部逐一打開。更多的北秦部隊,排著相對整齊的隊列,開始開入城中,接管防務,撲滅餘火,清剿極少數仍在負隅頑抗的死硬分子。
戰場的喧囂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勝利者的號角、嗬斥聲、傷者的呻吟以及失去家園的百姓壓抑的哭泣。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焦糊和灰塵的味道。
皇帝陳衍在一眾文武重臣和精銳玄甲軍的護衛下,從未遭嚴重破壞的東門緩緩入城。他騎在馬上,目光沉靜地掃過滿目瘡痍的街道。斷壁殘垣,屍骸枕籍,煙火未熄。昔日繁華的帝都,如今隻剩下劫後的淒涼與死寂。他的臉上沒有勝利者的狂喜,隻有一種深沉的凝重。
他看到了被集中看管起來的、垂頭喪氣的北魏降兵,看到了縮在廢墟角落中、眼神麻木驚恐的洛陽百姓,也看到了那些雖然疲憊不堪卻依舊努力維持秩序、眼神中閃爍著勝利光芒的北秦將士。
“傳朕旨意。”陳衍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身邊每一位官員的耳中。
“一、嚴明軍紀,擅取民物、淫掠百姓者,立斬不赦。各軍按劃定的區域駐紮休整,非令不得擅動。”
“二、迅速撲滅城中餘火,組織民夫清理街道,收殮雙方陣亡將士遺體,防止瘟疫。”
“三、開設粥棚,賑濟城中饑民。征調隨軍醫官,全力救治傷者,無論軍民。”
“四、出安民告示,宣告洛陽光複,既往不咎,令各坊市儘快恢複秩序,商賈可正常營業。”
“五、妥善安置降卒,給予飲食,傷者醫治,不得虐待。願歸鄉者,發給路引;願效力者,另行整編。”
一條條命令被迅速記錄並傳達下去。高效的北秦行政機器開始運轉起來。士兵們開始從戰鬥者轉變為秩序維護者和救助者。粥棚在廢墟間搭建起來,熱氣騰騰的米粥吸引著麵黃肌瘦的百姓。醫官們忙碌地穿梭於傷員之間。清理屍骸和瓦礫的工作也開始進行。
陳衍在王鎮惡、獨孤信等將領的陪同下,登上了洛陽皇城的端門城樓。從這裡,可以俯瞰大半個洛陽城。殘陽如血,給這座飽經滄桑的古城鍍上了一層悲壯而蒼涼的金紅色。
城樓上,那麵殘破的北魏旗幟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北秦的玄色龍旗。旗幟在晚風中緩緩升起,獵獵作響,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我們拿下了洛陽。”王鎮惡的聲音帶著無儘的疲憊,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陳衍默然良久,緩緩道:“是的,我們拿下了它。但代價……”他的目光掃過城外那片屍橫遍野的戰場,掃過城內依舊升騰的縷縷黑煙,“……太過沉重。”
他轉過身,看向麾下這些浴血奮戰的將領和士兵,聲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傳遍城樓:“此戰之功,在於全體將士用命,在於百姓傾力支持!洛陽雖複,然天下未定,我等不可有片刻懈怠!當以此城為基,撫平創傷,再造太平!”
他的話語沒有過多的激昂,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和責任感。
洛陽光複了。這座象征著中原正朔的千年古都,在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後,終於更換了旗幟。戰爭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重建的難題和未來的挑戰依舊如山般壓在眼前,但至少在這一刻,北秦的旗幟,已在這片飽經戰亂的土地上,牢牢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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