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朔風如刀,刮過無垠的荒原,卷起漫天黃沙。李淵勒住戰馬,舉起以羊皮包裹的“千裡鏡”,眯眼望向北方地平線。鏡片邊緣已磨出細紋,這是陛下特賜的寶物,此刻卻難穿透這昏黃天地。
“將軍,風向轉了。”副將王碩啞聲道,嘴唇乾裂滲血。他原是獨孤信麾下斥候,因精通漠南方言地理,被撥來輔佐李淵。
李淵放下千裡鏡,任由風沙拍打玄甲。出征時五千精騎,如今僅剩四千三百餘——非戰之損,全是這漠南吞噬的。昨夜又凍斃十七人,埋骨時竟刨不開凍土,隻得堆石為記。
“高車人呢?”李淵問。聲音裹在覆麵巾裡,悶如銅鼓。
王碩啐出口中沙粒:“拔略族長說部眾疲乏,要休整半日。”他頓了頓,“已是本月第三次。”
李淵眼底掠過寒芒。這些高車部落歸附不久,雖熟悉漠南路徑,卻慣於保存實力。若非需他們引路避開水源枯竭區,早該...
“報——”一騎自沙丘後奔來,馬上騎士幾乎鞍墜,“將軍!高車人搶了我們的水囊,打傷運卒!”
王碩怒按刀柄,卻被李淵抬手止住。年輕的主將抖開玄色披風,露出內襯的北秦軍製圖——絲帛上朱筆勾畫的行軍路線已模糊大半。
“帶路。”李淵催動戰馬,蹄鐵踏碎地表鹽霜。
高車營地亂作一團。數十北秦士卒持弩圍住氈帳,外圍高車人張弓相對。中間躺著三具屍首:兩名北秦運水卒喉插骨箭,一名高車青年胸嵌橫刀。
拔略族長揮舞鑲寶石的彎刀:“漢狗先動刀!按草原規矩...”
“按大秦軍律。”李淵縱馬直入戰圈,玄甲撞開高車人的弓矢,“搶奪軍資者斬,毆傷同袍者絞。”他馬鞭指向地上水囊,“誰碰的?”
沉默中,個滿臉虯髯的漢子梗頸:“是我!可漢人藏水...”
弦鳴乍響。弩箭洞穿虯髯漢子咽喉,血噴在雪沙上格外刺目。李淵緩緩收弩:“還有誰要講草原規矩?”
拔略族長刀尖微顫:“李將軍!我們可是...”
“降卒。”李淵截斷他,“陛下允你們戴罪立功,不是縱容跋扈。”他突然用生硬的高車語喝道,“忘了赫連勃勃怎麼拿你們婦孺的頭骨砌京觀嗎?”
高車人陣形騷動。有人低頭摩挲皮袍下的斷指——那是夏國鐵騎的“恩賜”。
李淵甩鞍下馬,竟走到屍首前單膝跪地。他親手合上運水卒怒睜的雙眼,解下自己的水囊塞進死者懷中:“兄弟慢行,此去黃泉不渴。”起身時玄甲鏗然,“王碩!記下他們籍貫,撫恤加倍。”
大秦士卒紛紛收弩,無聲退後三步。高車人卻躁動起來——這漢將竟對士卒稱兄弟?
拔略族長突然摔刀在地:“是長生天蒙了我的眼!”他捶打胸口,“從今往後,高車人的馬刀隻砍向拓跋氏!”
李淵扶起他,卻看向眾人:“大秦不分子漢胡,隻論忠奸。”他忽抬高聲量,“昨夜凍死的十七人裡,有六個是高車兒郎!”
人群死寂。忽然有個高車少年哭出聲:“我阿哥...他說漢人將軍把皮裘讓給他...”
風沙更烈,卻吹不散凝滯的血氣。李淵解下佩刀擲給拔略:“派百騎往西北探路,遇敵勿戰。餘者——”他指向沙暴深處,“半時辰後開拔!”
待人群散儘,王碩低語:“將軍,方才太險...”
“賭贏了。”李淵抹去睫上冰晶,“高車人慕強重義,壓得住才能用得住。”他忽咳嗽起來,指縫滲出血絲——連日軍旅勞頓,舊傷複發。
王碩急取藥囊,卻被推開。李淵望向灰蒙天際:“離平城還有多遠?”
“按輿圖該剩三百裡,但沙暴改道,恐...”
“沒有恐。”李淵撕布條纏緊滲血的虎口,“陛下在中路血戰,獨孤將軍在河北死撐,我們晚到一日,要多死多少弟兄?”
暮色四合時,探馬帶回驚人消息:西北五十裡發現北魏稅隊,押送大批糧車往平城方向!
“天賜良機!”王碩擊掌,“劫了這批糧,既能補我軍需,又能斷敵供給!”
李淵卻凝視沙盤良久:“太巧了。漠南廣闊,偏讓我們撞上運糧隊?”他指尖點向稅隊來處,“這方向是柔然地界。”
帳內驟冷。眾人恍然——拓跋燾竟已窘迫到向世仇柔然買糧?
“劫糧隊易,驚動柔然難。”李淵突然以刀劃地,“王碩帶兩百人尾隨,看清糧車最終去向。餘者連夜奔襲,直撲平城!”
“將軍三思!”參軍急諫,“我軍疲敝,若平城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