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冰淩撞在戰船龍骨上,發出碎骨般的悶響。拓跋燾立在樓船艏樓,千裡鏡中映出南岸連綿的北秦營壘。已是第七次強渡失敗,河水泛著屍骸浸泡出的油光。
“陛下。”中書監崔恬跪呈軍報,“河北急件——獨孤信連破信都、鄴城,兵鋒已至滹沱河!”
鏡筒紋絲不動:“朕已知曉。告訴拓跋健,再退過漳水,提頭來見。”
“還有...”崔恬喉結滾動,“平城...”
“平城有斛律光三萬精兵,牆高糧足。”皇帝語氣淡漠,“除非陳衍能飛渡千裡...”
話音未落,忽見北岸飄來古怪物事——數十羊皮筏子無人駕馭,每筏載著個覆旗的木籠。魏軍水師撈起一看,籠中竟是醃漬的人頭!為首者怒目圓睜,額刺“斛律”二字!
“是光將軍!”船上驚呼炸響。拓跋燾劈手奪過人頭,指縫間滴下鹽鹵。忽從顱腔滾出粒蠟丸,內裹血書:“平城陷,太子薨,臣儘節。”
樓船死寂如墓。崔恬突然指向下遊——更多羊皮筏正順流而下,恍若送葬隊伍!
“妖術!定是陳衍惑眾!”拓跋燾一腳踢飛首級,卻踉蹌扶住桅杆。他盯著血書末尾的慕容部燕尾紋暗記,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當夜魏營徹夜喧嘩。拂曉時,留守河北的拓跋虔竟率輕騎冒死渡河來見!他盔甲儘裂,伏地泣血:“陛下!平城真的...秦軍用了妖法,城門自開,守軍倒戈...”
“住口!”拓跋燾劍尖抵住他咽喉,“朕離京時留兵五萬,糧支三年...”
“是崔氏!崔恬開了朱雀門!還有百工坊賤奴做內應...”拓跋虔猛地扯開胸甲,露出蜂窩似的箭創,“臣拚死殺出時,親眼見李淵坐在金鑾殿上——捧著、捧著太子殿下的...”
劍鋒驟然下沉三分。帳外忽然騷動,親衛押進個披頭散發的巫祝:“陛下!這妖人散布讖語!”
巫祝竟仰天狂笑:“熒惑守心,紫微傾頹!北狼噬主,當有...”戛然而止——頭顱已滾到拓跋虔手邊。
死寂中,崔恬突然驚呼:“陛下看河麵!”
但見黃河竟逆流泛起紅沫,無數魚屍浮沉其間!有士卒舀水來看,駭然發現每條魚鰓都釘著微縮的北秦箭鏃。
“天譴...這是天譴啊!”營中頓時哭嚎四起。拓跋燾暴喝著連斬數人,卻壓不住蔓延的恐慌。
正午時分,最致命一擊到來——平城逃出的宮娥被帶到禦前。她瘋癲癡笑著唱起童謠:“金烏墜,玉兔哭,爹爹烹兒待熟...”突然扒開衣襟,胸口烙著焦黑的皇子冠冕紋!
拓跋燾踉蹌跌坐。那紋樣是他親賜太子的及冠禮...
“分兵。”皇帝的聲音枯如朽木,“拓跋虔,你帶龍驤軍回援。”
滿帳死寂。龍驤軍是拓跋氏嫡係精銳,足足三萬鐵騎!大將爾朱榮急跪:“陛下不可!陳衍主力就在南岸,若此時...”
“平城若失,你我皆為無根之萍!”拓跋燾眼中血絲密布,“爾朱榮帶並州兵替防左翼。長孫翰的幽州兵補右翼空缺。”
軍令如山。然龍驤軍開拔時,詭異事頻發:營旗無故自燃,戰馬集體悲鳴。有老兵割掌瀝血祭旗,血滴竟逆流上濺!
三日後,爾朱榮部接防左翼陣地。這些並州兵素與嫡係不睦,布防敷衍了事。深夜忽聞對岸鼓噪,竟見無數“幽靈船”順流漂來——船上草人披著魏軍衣甲,頸懸“逃兵斬”木牌!
“是戰死弟兄索命來了!”並州軍大潰。長孫翰急調幽州兵彈壓,反引發營嘯。混亂中北秦軍乘勢渡河,連破三道防線。
拓跋燾急令收縮戰線,卻收到晴天霹靂:爾朱榮率部叛投獨孤信!並州兵臨陣倒戈,幽州軍腹背受敵!
“好個陳衍...好個李淵...”皇帝撕碎軍報,突然狂笑,“原來平城困局是餌!朕的龍驤軍怕是剛過陰山就...”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馬蹄聲。血人般的傳令兵滾鞍下馬:“陛下!龍驤軍在殺虎口遭伏!高車部落反水,拓跋虔將軍...戰歿!”
拓跋燾靜靜拭去濺到臉上的血點。他走到沙盤前,輕輕拔掉平城位置的北魏龍旗。
“傳令。”聲音平靜得可怕,“放棄河北,全軍退守晉陽。”
“那平城...”
“朕親自回去。”他望向窗外血色殘陽,“看看是怎樣的人物,能翻天覆地。”
黃河夜風中,隱約飄來北秦軍的歌謠。詞調竟是拓跋氏祭祖的《阿乾歌》,此刻聽來卻像無儘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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