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充作行在的中書省偏殿內，炭火盆驅散著北地的寒意，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無形卻沉重的壓力。輿圖、文書堆滿了原本屬於北魏中書令的寬大案幾，陳衍並未就坐，而是負手立於巨大的北境輿圖前，目光沉靜地掃過上麵新標注的朱筆印記。
崔浩、獨孤信、李淵、以及幾位迅速被召來的文官重臣肅立兩側，人人麵帶疲憊，卻精神高度集中。征服一座巨城固然艱難，但如何消化它，才是真正的考驗。
“陛下，”崔浩率先開口，聲音略顯沙啞，“降卒已初步清點完畢，共計三萬六千餘人，其中傷者逾萬。如何處置，關乎重大，請陛下聖裁。”他頓了頓，補充道，“其中不乏原龍驤軍精銳，戰力猶存，若處置不當，恐成禍患。”
殿內氣氛頓時一凝。數萬降卒，既是巨大的負擔，也是巨大的隱患。
陳衍的目光並未從輿圖上移開，聲音平穩：“傳朕旨意：所有降卒，依原建製打散，但百人隊以上軍官需單獨羈押審查。傷者，由我軍醫官與征用的城內郎中一同救治，一視同仁。餘者，即刻開始輪番役使。”
他轉過身，看向眾人：“役使之事有三：其一，清理平城內外屍骸瓦礫，修複主要道路民居；其二，前往周邊郡縣，協助恢複驛傳，修繕水利；其三…”他指尖點向輿圖上方，“抽調精壯者，由我軍將士押送，前往陰山一線，加固邊防烽燧，屯田築城。”
旨意清晰明了。不殺降，體現仁德，穩定人心；打散編製、軍官審查，解除其組織性；役使，既消耗其精力，又利用其勞力進行戰後重建和邊防鞏固，創造價值。至於屯田築城，更是將其置於邊境嚴控之下，化害為利。
“陛下聖明！”崔浩眼中閃過欽佩，立刻領命。這一舉措，可謂一舉數得。
“鮮卑貴族與官員呢？”獨孤信接口問道，眉頭微蹙，“城中俘獲及主動請降者，不下數百家。其族裔盤根錯節，在漠南乃至河北仍有不小勢力，若留原地，恐生異心。”
這是更棘手的問題。這些貴族擁有土地、部曲和影響力，簡單殺戮會激化民族矛盾，留下又是心腹大患。
陳衍沉吟片刻，道：“擬兩份名單。其一，凡積極參與昨日反正、或有功於我軍者，核實之後，登記造冊，其家產予以保全，本人可酌量錄用，或留於平城，或隨軍聽用。”他這是獎賞拉攏，樹立榜樣。
“其二，”他語氣轉冷，“凡拓跋氏近支宗親、以及冥頑不化、民憤極大者，列出名冊，將其家族連同部曲、奴婢，全部遷往關中、洛陽等地，賜予田宅，分散安置，嚴加看管，使其遠離故土，斷其根基。”
遷豪強於京畿，是自古帝王常用之術。既能削弱其在原籍的勢力，又能充實京畿人口，便於監控。
“至於其餘中小貴族及官員，”陳衍語氣放緩，“暫不擾動，令其各安其業。朝廷將很快派遣新任刺史、郡守，屆時再行考核，量才錄用。另，即刻頒布《安民告示》，宣布減免平城及周邊州郡三年賦稅徭役，鼓勵流民返鄉，墾荒耕種。”
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既打擊核心潛在威脅，又安撫中間派和底層，並給予實實在在的休養生息的政策。殿內眾臣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陛下，”李淵此時開口，他更關注實際控製，“平城防務及周邊要隘，需即刻接管。原北魏邊軍體係龐雜，恐有潰兵聚集成匪，或據險頑抗。”
“準。”陳衍點頭，“獨孤信。”
“臣在！”
“由你抽調東路軍精銳，接防平城城防，並分兵巡弋周邊百裡，清剿潰兵，招撫流散，宣示新政。遇有小股負隅頑抗者，堅決剿滅；遇有願降者，收繳兵器，編入役使隊伍。”
“遵旨！”
“李淵。”
“臣在！”
“你率西路軍一部，北上陰山，持朕節鉞，接管長城沿線所有關隘、軍鎮。原戍邊將士，願留者整編入伍，不願者發放路費遣散。但有抗拒者…”陳衍眼中寒光一閃，“立斬無赦，以儆效尤。”
“臣，領旨！”李淵抱拳，語氣鏗鏘。
一道道命令從這間簡陋的偏殿發出，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咬合轉動，迅速轉化為平定北方的實際行動。
次日清晨，平城南門外，舉行了簡單卻莊嚴的儀式。
一麵殘破不堪、沾滿血汙的北魏龍旗，被扔在地上。而一麵嶄新、巨大的玄色北秦旗幟，在初升的朝陽和數萬將士、部分膽大出來觀望的百姓注視下，緩緩升上旗杆頂端，迎風獵獵展開！
陳衍並未親自到場，但他的詔書被朗聲宣讀，洪亮的聲音傳遍四野：
“……谘爾北方軍民人等：拓跋無道，禍亂蒼生。朕恭行天罰，已克平城…凡爾眾庶，解甲歸田者，即為良民；恪守法度者，共享太平…舊弊悉除，新政斯啟…勉爾眾庶，各安其業，鹹與維新！”
詔書言辭既顯天威，又懷柔安撫，明確宣告了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朝統治的開始。
儀式結束後，一隊隊降卒在監督下開始清理戰場，拆除廢墟。粥棚前排起了長隊，雖然百姓臉上依舊惶恐，但至少能領到一碗救命的稀粥。一隊秦軍騎兵護送著第一批被“邀請”遷往關中的鮮卑貴族及其家眷，緩緩駛出城門，走向未知的將來。
平城，這座剛剛經曆劇痛的城市，開始在一片廢墟和混亂中，艱難地邁出走向新生的第一步。
而陳衍，依舊站在那間偏殿的輿圖前，目光已經投向了更遠方。平定平城，隻是統一北方的開始，更廣闊的疆域、更複雜的局麵，還在等待著他和他的新生帝國去征服、去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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