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側殿,此處臨時充作兵部與吏部合署辦公之所,遠不及正殿恢弘,卻彌漫著一種更為務實、甚至略顯緊張的空氣。巨大的北境輿圖幾乎覆蓋了一整麵牆壁,上麵山川河流、城邑關隘標注詳儘,墨跡猶新。輿圖前,數張紫檀木案幾拚湊在一起,上麵堆滿了文書卷宗、官吏名冊以及各種寫滿備注的紙條。
陳衍未著冕服,隻一身玄色常服,坐於主位。崔浩、獨孤信、李淵、以及新任的吏部尚書王儉、兵部侍郎等人分坐兩側。炭火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眾人眉宇間的凝重。
“陛下,”吏部尚書王儉率先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他手指輿圖上黃河以北的大片區域,“此乃新附之核心地域,原北魏腹心。依前朝舊製,並州、幽州、冀州、相等州範圍過大,刺史權力過重,乃致尾大不掉,前車之鑒不遠。臣以為,當析分其地,增置州郡,以弱其勢,強乾弱枝。”
他拿起一支朱筆,在輿圖上虛劃:“譬如,可析並州北部雁門、馬邑等郡置朔州;分幽州東部遼西、北平諸郡置平州;割冀州清河、渤海等郡另設一州……”
“王尚書所言有理,”崔浩接口,他更關注人事,“然析分州郡,首在得人。新置州郡,刺史、太守人選,關乎一地之治亂,乃至新朝之威信。需得慎重。”
他拿起一份名冊:“此番歸附之北方士族,如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趙郡李氏等,其族中子弟眾多,頗多才乾之士,於地方亦有聲望。若能量才錄用,於穩定地方、收取人心大有裨益。”他這話是對陳衍說,也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尤其是代表軍方和元從利益的獨孤信。
獨孤信聞言,濃眉微微一挑,手指敲了敲案幾,聲如悶鼓:“崔相所言不差。但某是個粗人,就曉得刀把子最實在。這些世家大族,腦袋後麵反骨多著呢!先前在平城還沒吃夠苦頭?讓他們當刺史太守,掌了實權,回頭再把地盤經營成鐵桶一塊,豈不是養虎為患?依某看,這新州郡的官,還得讓咱們從龍的老弟兄們去當,放心!”
他身後的幾位軍方將領也紛紛點頭附和。權力蛋糕就那麼大,誰都想讓自己人多分一塊。
李淵沉吟片刻,開口道:“大將軍所言,是穩妥之計。然則,若全用關中舊人,恐北方士人心生怨望,認為陛下心存畛域之見,不利於長遠融合。且我朝舊人,多長於軍旅,精於民政者恐有不足。淵以為,或可雙管齊下:要害大州、邊塞重鎮,自當由陛下信重之元勳坐鎮;其餘內地州郡,不妨大膽選用北方賢能士人,同時副以我朝乾吏為長史、司馬,既可使其儘才,亦不失監察牽製。”
他這是折中之策,既照顧了軍方情緒,也考慮了崔浩的建議和實際治理需求。
王儉再次指向輿圖上一處:“陛下,諸公,且看此處——鄴城。此乃河北重鎮,魏之舊都,人物薈萃,亦為漕運樞紐。若設新州,州治必在鄴城。這第一任鄴州刺史人選,至關重要。”
殿內頓時安靜下來。鄴城,肥肉也是燙手山芋。給誰?
獨孤信目光炯炯,顯然有意。他經營河北已久,部下也多在此。
崔浩則緩聲道:“鄴城士民驕矜,非德高望重、熟知民情且能鎮撫一方者不可。原魏降臣中,如高允之輩,清名素著,或可考量?”他這是在試探性地推薦北方士族代表。
“高允一老儒,鎮得住鄴城那些豪強?”獨孤信哼了一聲。
陳衍一直沉默地聽著,目光始終停留在輿圖上,此時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卻一錘定音:“鄴城,設魏郡,屬新置之相州。州刺史…由王鎮惡兼任,加河北道行台尚書令。”
王鎮惡是絕對的心腹元從,功勳卓著,且並非獨孤信直係,由他出鎮,既能震懾河北,又能平衡獨孤信在軍方的影響力。同時設立更高一級的“河北道行台”,賦予王鎮惡臨時總攬軍政的大權,便於快速穩定局勢。
獨孤信張了張嘴,最終沒再說什麼。陛下顯然已有決斷。
“至於朔州、平州等邊地,”陳衍繼續道,“刺史人選,優先從此次北伐有功將領中擢升。李淵。”
“臣在。”
“並州北部及漠南新附之地,情況複雜,胡漢雜處,暫設‘雲中道行台’,由你兼任行台尚書令,總攬軍政,便宜行事。首要之務,乃是撫輯流亡,鞏固邊防,推行均田。”
“臣遵旨!”李淵領命,這意味著他在代北地區擁有了極大的自主權。
“幽州及遼東故地,”陳衍看向獨孤信,“設‘幽州道行台’,仍由大將軍兼任行台尚書令。掃清殘敵,招撫契丹、庫莫奚等部,重建遼東秩序。”
“陛下放心!包在俺身上!”獨孤信拱手,對這個安排頗為滿意。
陳衍的目光最後掃過那些內地郡縣:“其餘郡守、縣令人選,由吏部會同崔相,依據方才所議原則,從元從子弟、北地士人、歸附才俊中廣泛甄選,擬定名單,報朕禦覽。務求人地相宜,儘快赴任。”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告訴所有即將赴任的官員,朕給他們兩年時間。兩年內,朕要看到戶籍增長,田地墾辟,盜賊屏息,賦稅有常。做得到的,重賞;做不到甚至貪墨害民的,”他眼中寒光一閃,“莫怪朕的律法無情!”
“臣等明白!”眾人心中一凜,齊聲應道。
一場關於北方千裡江山如何分割、由誰治理的巨大棋局,就在這煙霧繚繞的側殿中,初步落子。每一道界限的劃定,每一個名字的提出,都牽扯著無數人的利益與命運,也關係著這個新生帝國北疆的穩固與否。
爭論並未完全平息,利益的博弈將在名單的細節擬定中繼續。但大的框架已然確定:行台製度保障過渡期軍政效率,元勳鎮守要害平衡各方,吸收北人充實基層以圖長治久安。
陳衍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緩緩劃過那上麵新標注的州郡界限,目光深遠。
棋盤已布,接下來,就是看這些棋子如何落子了。而執棋者,永遠隻能是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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