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這座飽經滄桑的千年古都,正從戰火的餘燼中緩緩蘇醒。
宮城之內,昔日的斷壁殘垣大多已被清理,主要殿宇得到了初步修繕,雖不及往昔北魏全盛時的金碧輝煌,卻也顯露出幾分莊嚴肅穆的新氣象。空氣中不再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取而代之的是新刷桐油的清香、木材的芬芳以及工匠們勞作時揚起的淡淡塵埃。
在原本屬於前朝某處官署的區域,如今正在大興土木。工匠們敲打榫卯、砌築磚牆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塊剛剛上好黑漆、尚未完全乾透的碩大牌匾被小心翼翼地懸掛上正門——“東都留守府”。四個鎏金大字在春日陽光下熠熠生輝,宣告著這座古老都城新的使命。
府衙正堂內,陳設簡樸而實用。王鎮惡,這位以勇猛善戰、治軍嚴酷著稱的北府名將,此刻卻身著紫色文官朝服,端坐於主位之上。他麵前巨大的公案上,堆積著如小山般的卷宗、圖冊和文書。他的眉頭微鎖,粗糲的手指劃過一份剛送來的漕運河道淤塞報告,又與攤在一旁的洛陽及周邊州縣地圖反複對照。
這身文官服讓他略感束縛,但那雙慣於握持兵刃、布陣殺伐的眼睛裡,此刻閃爍的卻是審視政務、權衡利弊的精光。陛下將東都留守的重任交予他,絕非僅僅因為他戰功赫赫,更因其果決的魄力和在複雜局麵中穩住大局的能力。
堂下,分列著數十名屬官。他們中有跟隨王鎮惡從軍中出來的文書參軍,有原洛陽署衙留用的舊吏,更多則是從長安尚書省各部臨時抽調或新近選拔的乾員,分彆對應著戶曹、兵曹、工曹、法曹等職能。每個人的表情都帶著新機構初創時的忙碌與謹慎。
“漕運之事,乃東都命脈,亦是關中咽喉,絕不可有失!”王鎮惡的聲音在堂內響起,依舊帶著軍中的鏗鏘之力,卻不再隻有殺伐之氣,“工曹立刻行文沿線州縣,征發民夫,疏浚自黃河入洛口至洛陽倉城的河道,清除沉船暗礁。限期一月完成!所需錢糧,由戶曹從山東新至賦稅中優先撥付!”
“是!”工曹主事與戶曹主事同時出列領命。
“兵曹!”王鎮惡目光轉向一位原北府軍司馬出身的官員,“洛陽及周邊防務重整方案,須儘快落實。原有城防營汰弱留強,與北府駐軍混編輪訓。各緊要關隘、漕運節點,增派兵力,重修烽燧。尤其是虎牢、滎陽、孟津諸處,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末將……卑職遵命!”那官員下意識想抱拳行軍禮,反應過來後連忙躬身作揖。
王鎮惡又拿起一份名錄,這是吏部初步擬定的東都分司官員名單。“陛下已準,於洛陽設‘尚書省東都分司’,戶部、工部、刑部先行派遣郎官常駐,處理山東、河南及部分江淮北岸州郡政務,急務可直報長安,尋常事務由本留守與分司會同處置,年終考績彙總至長安。”
這意味著,東都並非簡單的軍事重鎮,而是擁有了相當的行政自主權,分擔長安中樞日益沉重的壓力,成為管理廣袤東方領土的實際中心。
“山東諸州新附,豪強塢堡林立,戶籍紊亂,前朝餘孽未必死心。”王鎮惡的目光變得銳利,“令各州刺史、太守,加快推行均田令,厘清戶籍,收繳私兵。有陽奉陰違、暗中阻撓者,無論其族望多高,背景多深,一律按律嚴懲!必要時,可調駐軍彈壓!”
他語氣中的殺伐之意,讓堂下幾位出身山東士族的文官心頭一凜,暗暗提醒自己必須全力配合新政,這位留守大人可是真的會殺人。
“此外,”王鎮惡最後補充道,手指點向地圖南方,“淮水以北,乃未來用兵之方向。兵曹、戶曹需暗中籌備糧草、軍械、船隻,囤積於洛陽、陳留、譙郡等倉城。工曹需勘測修複南下官道、橋梁。此事需機密進行,不得大肆聲張,然必須穩步推進!”
眾人心領神會,東都的另一項隱形戰略職能,便是為將來可能發生的南征,充當最前沿的物資儲備基地和兵力集結地。
會議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各項指令被迅速且清晰地發出。王鎮惡展現出與他武將身份不符的政務處理能力,雖不似文官那般引經據典、細致入微,卻往往能抓住要害,果斷決策,效率極高。
散堂後,王鎮惡並未休息,而是在幾名屬官的陪同下,登上了洛陽宮城殘存的一段高大城牆。放眼望去,這座巨大的城市正在慢慢恢複生機。街道上行人車馬漸多,市集重新開張,被戰火摧毀的坊區開始了重建。
他的目光越過洛水,望向更東方那片廣袤而富庶的平原。那裡是天下的糧倉,是財賦所出之地,也是潛在動蕩的根源。掌控這裡,就掌控了帝國的經濟命脈。
他又轉身向南,視線似乎要跨越千山萬水,看到那條波濤洶湧的長江。那裡,另一個割據政權正隔江而望。
“留守大人,漕運疏通後,第一批江淮漕糧便可直抵洛陽了。”旁邊的戶曹官員低聲道。
“嗯。”王鎮惡淡淡應了一聲,沉默片刻,緩緩道,“來的,不會隻有糧船。”
他拍了拍冰冷的城牆磚石,感受著這座城池厚重的曆史與嶄新的責任。陛下將他放在這裡,是信任,更是重托。東都留守,守的不僅僅是一座城,更是半壁江山的穩定,和一個王朝未來的方向。
風起,吹動他紫色的官袍。這位曾經的沙場猛將,如今佇立在帝國東方的門戶,如同一位新的守門人,目光沉靜而堅定地望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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