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硝煙暫歇，心垣漸暖
聯軍後勤線頻遭襲擾的消息，如同不斷擴散的漣漪，終於清晰地波動到了猿港前線。毛利與大友的攻勢，雖未停歇，卻明顯失去了最初的狂猛與連貫。進攻的間隔變長了，士兵衝鋒時的呐喊也少了些決絕，多了些遲疑與疲憊。棱堡承受的壓力，終於得到了一絲寶貴的緩解。
夕陽西下，又將一天的廝殺浸染成暗紅色。敵軍如同退潮般緩緩撤去，留下城下愈發猙獰的屍體堆疊和破損的攻城器械。硝煙混合著血腥與晚風，帶來一絲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平靜。
林浩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從前沿垛口走下。甲胄上沾滿了血汙和煙塵，手臂因長時間揮刀指揮而微微顫抖。他拒絕了伊呂波立刻彙報傷亡和物資損耗的請求，隻啞聲說了一句：“一個時辰後，指揮所議事。”
他現在需要一點時間，一點不被戰報和數字充斥的時間。
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醫療所所在的區域。那裡原本是漁村最大的棚屋，如今人滿為患，呻吟聲、低泣聲和特蕾莎修女略顯生硬的日語指令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和血腥味。
他站在門口，目光掃過一片狼藉卻秩序井然的室內。然後，他看到了李明月。
她並未穿著往日的襦裙，而是換上了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衫，袖口挽起，露出白皙卻沾染了藥漬和血痕的小臂。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烏黑長發，此刻有些淩亂地挽在腦後，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額角和臉頰。她正蹲在一名重傷的士兵身旁，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清洗著對方腹部一道可怕的傷口，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手下是一件易碎的珍寶。她的側臉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下顯得異常柔和，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不住眼下的青黑與疲憊。
林浩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見過她知書達理、揮毫潑墨的模樣，見過她冷靜分析、統籌情報的模樣，卻從未見過她如此……接地氣，如此直接地浸染在血與痛之中，卻依舊散發著一種沉靜而堅韌的力量。
他似乎忘了挪動腳步，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她和特蕾莎以及其他幫忙的婦人穿梭在傷兵之間，喂藥、包紮、安慰。她的存在，仿佛讓這間充斥著痛苦與死亡的棚屋，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與安定。
不知過了多久，李明月似乎感受到了門口的視線，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她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笑意，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他稍等。
她快速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又低聲對特蕾莎交代了幾句，這才用一塊乾淨的布擦了擦手，朝他走來。
“浩哥哥，你怎麼來了？這裡……氣味不好。”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卻依舊溫和。
“來看看。”林浩的聲音有些乾澀，目光落在她沾著血汙的手上，“你……一直在忙這個？”
“嗯，”李明月的眼神黯了一下，“能幫一點是一點。看著他們……就想起了當初若不是你救我，我恐怕……”她沒有說下去，轉而問道，“前麵……還好嗎？”
“暫時退下去了。”林浩言簡意賅，他不願再多描述戰場的慘烈，“辛苦你了。”
“比起在前線廝殺的將士，我這點辛苦算不得什麼。”李明月輕輕搖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用乾淨軟布包裹的東西，遞給林浩，“浩哥哥，你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吧？這是我方才偷偷藏的半個飯團，你……”
那是守軍標準的口糧，粗糙的米粒混合著少許雜糧，甚至可能摻了糠麩。但在此時，卻顯得無比珍貴。
林浩看著那半個小小的飯團，又看向李明月光潔額角滲出的細汗和眼中的關切，喉頭忽然有些發緊。在現代社會，他遭遇背叛，眾叛親離，從未有人在他最狼狽時，給予如此簡單卻直抵人心的關懷。
他沒有接飯團，而是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過她臉頰上不小心沾到的一點血漬。
他的動作有些突兀，指尖因為長期握刀和緊張而略顯粗糙，觸碰到她細膩的肌膚時，兩人都微微顫了一下。
李明月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舉動，臉頰瞬間飛起兩抹紅暈，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又硬生生止住，隻是睫毛快速顫動了幾下，垂下了目光，不敢與他對視。心跳如鼓槌般敲擊著胸腔。
林浩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手指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空氣中彌漫開一絲尷尬又曖昧的氣氛。
“……臉上，沾了血。”他有些不自然地解釋，聲音比剛才更沙啞了幾分。
“……多謝浩哥哥。”李明月的聲如蚊蚋，頭垂得更低，耳根都紅透了。那半個飯團還捧在手中，遞出去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短暫的沉默。醫療所內的嘈雜聲仿佛被隔絕開來。
最終，還是林浩深吸一口氣，接過了那半個還帶著她體溫的飯團，低聲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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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粗糙的口感劃過喉嚨，卻仿佛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他將剩下的仔細包好，放入懷中。
“一個時辰後，指揮所議事。”他又重複了一遍，像是在掩飾什麼，“你也來。後續的……很多事情，需要你。”
“是，我明白。”李明月輕聲應道，終於抬起頭，目光中雖然還有羞澀，卻多了幾分堅定和信賴。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氣喘籲籲地跑來：“報主公！波音大人派回的快艇傳信，南方襲擾部隊確認已成功焚毀敵軍大量糧草，自身……損失慘重，鄭迵大人下落不明！”
消息傳來，衝散了方才那點旖旎的氣氛。林浩的神色瞬間恢複冷峻，李明月也蹙起了秀眉。
“知道了。”林浩沉聲道，眼神銳利如刀，“告訴波音，繼續監視海上動向。命令各部，抓緊時間休整，敵軍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回頭深深看了李明月一眼，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自己……也小心。”
說完，他大步離開，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李明月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下意識地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剛才被他手指擦過的地方，臉頰依舊發燙。她握緊了手中那塊沾血的軟布，心中湧動著複雜的情愫——有對戰事的憂慮，有對犧牲者的悲痛，有對未來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在亂世血火中悄然滋生並愈發堅韌的牽絆。
她轉身，重新投入忙碌的救治工作，眼神卻比之前更加明亮了幾分。
硝煙暫歇，心垣之上，已有微光破土。
第5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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