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無妄之境
1.
不知過了多久,雲夢大峽穀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尤其是南端的神木臥龍廣場內,由於被厚重的濃蔭所遮擋,光線更加幽暗,視野中的色彩也隨之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從清新的淺綠色逐漸過渡到深邃的森林綠,最終都融入了暮色中的灰藍色調。隨著光線的減弱,空氣中的溫度也明顯降低了幾分,帶著峽穀特有的春寒氣息。
數以百計的龍獸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古老神木下的臥龍石上,或是直接伏臥在廣場的地麵上。特彆是在靠近主乾樹洞的那一帶,龍獸的分布更加密集,幾乎是一個挨著一個。他們慵懶地或有氣無力地趴伏著,那場景真像是海岸邊礁石上曬太陽的海豹群,隻是這些“海豹”的體型要龐大得多——每隻礁石上曬太陽的海豹的體重和身軀都需要放大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才能與之相比。
這些龍獸們粗壯的兩肢或是四肢都差不多靜靜地待在一個固定的區域內,很少走動,厚重的鱗甲在暮色中泛著微弱的光澤。他們偶爾發出低沉的呼吸聲,為這黃昏時分的神木臥龍廣場增添了幾分神秘而原始的氣息。
樹洞邊七八米高的臥龍石上,比較年長的灰綠色鯊齒龍秉冝久久望著樹洞中的藍衣少年,陷入沉思之中,由於光線的原因,他像大家一樣,覺得洞中少年越來越看不清了。
突然,秉冝身子從樹洞口往後退了一下,對大家分析般說道:“不要小看這個餡餅,好像僅僅隻是人類一個二三十歲的不起眼的小孩哥,可他出現在這裡,確實不可能是偶然,或巧合。”
附近眾龍獸都望著他,等著他說出後麵的話。
秉冝頓時又有了幾分老大哥的樣子:“說不定,這小家夥卻帶著大使命,帶著重大的使命!”他頓了頓,在眾龍獸專注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想,這就是他現在已引起各方關注,尤其是帝國高層關注的原因。”
眾龍獸異口同聲地問道:“秉冝大哥,你覺得會是什麼使命?”
秉冝用小手爪子在自己腦門側撓了撓:“這個問題,我這幾天也正在思考,估計上層已經在分析研究了,你們也動動腦子!”
附近眾龍獸想了很久,一個個茫然搖頭,眼巴巴地望著秉冝。
秉冝不能辜負他們期待的目光,繼續說道:“我秉冝不能下結論,我就姑妄言之,說說我個龍的直覺吧!”
眾龍獸急切地道:“秉冝哥快快說來聽聽!”
秉冝長舒了一口氣,才說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餡餅很可能是來為人類尋找新的生存領地!”
此言一出,眾龍獸頓時眉目大張,驚愕片刻,大都深以為然地點著頭。
多日沒叫秉冝為大哥的駝絨色年輕雙冠龍振年這時道:“不愧是我老大哥,你才是真正的智多星,比那個黃毛猩猩智多猩強太多了!”
“賢弟什麼意思啊?”比較年長的灰綠色鯊齒龍秉冝有點不習慣從前的齾牙如今的振年叫自己大哥了,尤其是還在前麵加了個老字。好像在強調自己這個老大哥與新大哥尤喜米小王爺的區彆。
振年望著曾經的大哥,真誠地道:“我就是覺得秉冝哥這個分析有道理,不然,說不通這小屁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他媽也是個小屁孩呢!”誰知道不遠處蹲坐著這會兒一直沒有說話的尤喜米小王爺聽到這裡,突然就怒了,他最不能容忍背叛,雖然這根本不叫背叛,隻是龍之常情,可他也不能容忍。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小眼睛隔空怒視著受到驚嚇的臉露膽怯的振年道:“大龍說話小龍聽,哪怕他胡說八道,可龍家年齡擺在那兒,就可以充老江湖。你呢,走的路還沒龍家過的橋多,你瞎插什麼嘴!”
振年好窘迫好尷尬,他乾咳兩聲,不敢看尤喜米,低下了頭。
尤喜米又放緩語氣,加了兩句:“你總是愛多嘴多舌,這個毛病,得改!”
年輕的雙冠龍振年連連點頭。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角色確實已經發生了變化,自己已經不能是秉冝的小弟,而隻能是尤喜米小王爺的小龍龍了,不該一時忘了,竟然粗心大意地當著尤喜米的麵叫秉冝哥,雖然前麵還加了個老字,當然,更不該誇他為智多星。
但誇秉冝為智多星也不是他振年今天開始的,過去這些年,好多龍親偶爾也這麼誇獎過他的。秉冝畢竟好學,又年長,知識經驗都比較豐富。
雖然不敢看尤喜米小王爺的振年一臉愧疚,尤喜米小王爺仍然餘怒未消,憤憤不平,他果然直截了當地當著眾龍獸的麵對著誠惶誠恐的秉冝罵開了:“智多星!智多星!誰他媽封的?早上才剛剛死了一個智多猩呢!就這麼著急要跟上?”
眾龍獸看得聽得瞠目結舌。
秉冝像吞了一隻蒼蠅,麵有難色:“小王爺,我可沒自稱啊……”
尤喜米小王爺絲毫不給他情麵:“算你有自知之明,不敢枉稱自己為智多星,請問,有我怣超龍在此,誰好意思敢自稱自己智多星好意思胡亂誇彆龍為智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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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冝喉嚨動了一下,麵部肌肉抽搐,好像被噎著了:“小王爺小王爺,童言無忌嘛,童言無忌嘛,小王爺何必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呢……”
“什麼童言無忌?他齾牙年齡也不小了,隻是個子小,長不大而已,這是由他的基因決定的!”
“剛剛不是小王爺您自己還講他是小屁孩嗎?”秉冝道。
“那又怎麼樣?我講他小屁孩可以,你說他童言無忌就不行。”
“好好好,小王爺說的都對,小王爺說的都對……”
“彆吵了彆吵了,”很少言語總是沉默寡言的暴龍科下的灰青色懼龍默雷不耐煩地打斷道,他實在看不慣尤喜米小王爺這種霸淩,而他剛剛自己一直也陷入在沉思中,正有思路,一下被他們打斷了,所以他突然一抬頭,就這麼叫開了,也並非完全針對尤喜米小王爺。
眾龍獸一下詫異地望著灰青色懼龍默雷。
灰青色懼龍默雷雖然比駝絨色雙冠龍振年更年輕,可以他惡霸龍的名頭和麵目,自然也有一定的震懾力。
可此時大家看到的默雷,卻是一臉憂慮的神情。
突然,正在尤喜米小王爺要說出什麼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了這一點,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默雷,將心中許久的疑慮說了出來。
默雷憂心忡忡地道:“人類,會不會和我們爆發戰爭?”
眾龍獸更加詫異了,一雙雙眼睛在薄暮的光線中閃閃發亮:“為什麼?就為給這個小屁孩複仇?”
少年老成的默雷搖搖頭,他頓了頓,才在大家渴求的目光中道:“爭奪水源!”
眾龍獸神情大變,應聲驚歎:“哎呀,很有可能啊!”
連正要對默雷生氣的尤喜米小王爺一時也呆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小年輕能說出這個見識,忘了馬上把場子找回去。
聽到大石上麵異樣聲音,剛在下麵走到這個地段的胭脂色混血兒屳屳公主仰頭向上看著,給了年輕的默雷一個大大的讚。
見屳屳公主在大石下專注地望著自己,默雷頓時眼裡有了星星,他心跳回還,提高音量接著朝下對屳屳公主道:“這個情況很嚴重,得趕緊呈報給龍皇啊!屳屳姐,你覺得呢,雷弟分析得有沒有道理啊?”
屳屳公主在大石下點點頭,雖然天色已晚,可仍能瞧見她雙眸裡滿是欣賞。她望著臥龍石上的默雷,大聲說道:“姐非常讚同雷弟的見解!告訴弟吧,我們已經高度重視這個餡餅了,上層也已經知道了,關注了。”
默雷見屳屳這麼說,很開心,很少當眾說話的他,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情竇初開的默雷近年來對胭脂色混血兒屳屳公主一直意亂情迷,尤其是這兩年,他總是找機會大膽地稱屳屳為姐。他對屳屳公主感情極為複雜,因而在屳屳公主麵前總是有些手足無措。他對影樹和尤喜米態度也是非常複雜,對兩者都是又愛又恨。他很討厭尤喜米小王爺,可又覺得有這麼一頭惡龍存在也挺好。他少年時很欣賞巨戟龍影樹,可隨著自己年齡的增長,愛情和性欲逐漸萌芽,他對影樹的心態就漸漸發生了變化。可他又不好將這些明顯表現出來,這也正是他在許多場合總顯得沉默寡言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按照他在家中和小夥伴們在一起時的天性,他也不至於如此緘默。
秉冝這時清了清嗓子,對大家道:“默雷小弟雖然年齡尚小,可他善於動腦筋,他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眾龍獸靜靜地望著他,沒想到他在尤喜米小王爺剛生氣不久又能說出話來。
秉冝就是這樣的性格,什麼事情,他都不會太往心裡去。
尤喜米小王爺本想譏刺他一句“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但看眾龍獸一眼,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有時候,一種強大的現場氛圍是能夠改變一些人的行為舉止的。即便像尤喜米這樣狂妄自大、恃強淩弱之龍,他也會受到現場氛圍的一定影響和左右。
秉冝聲音很莊重地繼續說道:“如此說來,影樹立大功了!”
眾龍獸聞言,幽暗中的臉色,也全都變得莊重起來,把靜靜望著秉冝的目光,轉向了臥龍石下屳屳公主身邊有點不知所措的棕灰色巨戟龍影樹。
屳屳公主和影樹的夜綠色高棘龍獲勼爾舟望著臥龍石上大聲說道:“秉冝大哥說得完全對,影樹哥就是立大功了,他真了不起!”
“是啊是啊,”地麵上,大石上,眾龍獸齊聲點頭道:“影樹哥就是立大功了!他真了不起!”
站在眾龍獸外圍的小棘龍棘崽突然對大家大聲說了一句:“潑天的富貴從天而降啊!”
或許是因為上午剛立下大功,發現巨猿逃跑時兩手空空,並未帶走餡餅,後來又率先發現少年並未逃走,而是折返回到了樹洞之中。這接連不斷的功勞,賦予了他這個少年神龍說出那句話的底氣。說到底,他不過是一隻天真爛漫的少年龍,尚未受到成年龍世界的束縛。
小小少年龍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眾龍獸感歎道:“這真是天上掉餡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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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冝也深深感歎道:“是啊,這餡餅可是直接砸他身上的啊!亙古至今,都沒有過的事啊,都沒有聽說過的事啊!”
越來越濃重的夜色中,聽見大家這麼講,屳屳很欣慰,很開心,甚至可以說很驕傲,很自豪,可影樹心情卻是異常複雜,一時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同樣心情異常複雜的,還有默雷,因為這個問題現場是他看出來並說出來的,如果這是事實,影樹的地位將牢牢地確立了,這對自己並不利,可這個事情性質很嚴重,自己既然看到了,想到了,於整個龍族,不能不說出來。這是自己作為一隻神龍的起碼道德和原則,也是自己作為一隻神龍的責任和義務。
與此同時,聽到大家這般講述的尤喜米小王爺,心態與默雷他們截然不同。幾乎在一瞬間,他的心態就崩塌了。用幾百萬年後一個人類的話來說,那一刻,他滿是羨慕嫉妒恨!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如此天大的好事,為何沒有降臨到自己頭上,而偏偏砸到了一個傻大個食木者的身上?這老天真是瞎眼了!
當然,他也意識到,若這好事真的砸在自己身上,或許自己會在第一時間就將這“餡餅”抓到手,並一怒之下當即吃掉他了。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克製不住自己心頭的萬般妒怨,他陰陽怪氣酸不溜秋地道;“你們就彆異想天開了!默雷一個嘴上無毛的半大小孩懂什麼?不過就是小孩子天生的腦洞大開,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
黑暗中,月色漸起,眾龍獸聞言,一個個都愣在那兒。
微弱的月色中,屳屳公主和影樹都陷入了難堪。
當然,最難堪的是默雷,但他看了尤喜米一眼,卻並沒有反駁。
恐爪龍尤喜米看了默雷一眼,心想這家夥再過幾年,也會成為一個不容小覷的龍物。而且他從未頂撞過自己,甚至也不完全站隊影樹那邊與自己作對,也算是還把自己當作小王爺看待,於是便改變了態度,緩和語氣說道:“我不否認,默雷所說確實有一定道理。但我想表達的是,即便真如默雷所言,事實的確如此,那最終結果會怎樣,也要看那個傻大個有沒有那個造化、有沒有那個福氣,能否接住這一波潑天的流量了!”
眾龍獸們懷著激動而複雜的心情,終於又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夜晚。他們或臥或趴,隨意地散落在神木臥龍廣場石上地上各個地方,擁擠中,彼此之間儘量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皎潔的月光漸漸灑落在這片神秘的大峽穀中,為萬物披上了一層銀色的輕紗。參天的神木巨樹投下斑駁的樹影,在濃密的樹蔭之下,竟也透出了些許微弱的月光,為這個夜晚增添了幾分夢幻般的色彩。
寂靜的深夜,棕灰色的巨戟龍影樹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他那雙隕石灰銀的龍瞳閃爍著幽光,在月蔭中顯得格外明亮,最終,他輕輕地將自己那形似鸚鵡喙的鼻子貼近了熟睡中的屳屳公主的耳畔,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輕喚道:“屳屳……”
“……”回應影樹的隻有一片沉默,屳屳公主依然沉浸在夢鄉之中。
過了一會,影樹又用粗壯的前腿輕輕推了推屳屳公主的肩膀,再次低聲呼喚:“屳屳……”
這次,屳屳公主終於有了反應,她迷迷糊糊地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含糊的“嗯”字,顯然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影樹見狀,立即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道:“屳屳,我總覺得天上有個奇怪的聲音在響,一直縈繞在我耳邊……”
“彆說話……睡覺……”屳屳公主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睡意,她下意識地翻了個身,想要繼續沉入夢鄉。
但影樹卻不肯放棄:“屳屳,你聽我說……”
“親愛的,”屳屳公主強撐著最後一絲清醒,斷斷續續地說道,“白天那麼折騰,你還不累嗎?一切,等天亮再說吧……我實在太困了……一整天……又累……又餓……”
影樹終於答應道:“好吧,親愛的,你好好睡吧。我想到大峽穀的峰頂上去看一看,很快就回來。”
這句話卻讓屳屳公主瞬間清醒了幾分,她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這深更半夜的……你去看什麼呀?”
“今晚的月光特彆明亮,”影樹抬頭望向樹蔭外,“路上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兩岸都是懸崖呀,沒幾個地方能上去啊!”
“黃金巨蟒漋烈,不都經常翻過東山崖口嗎?”
“這方麵,我們怎麼能與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