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求生。緊張。焦灼。淚水。忙碌。紛擾。喧囂。騷動。
極其不平凡的一個白天過去了,春日之夜再次降臨雲夢大峽穀南端的神木臥龍廣場。
夜色漸深。雖然月亮仍然還是一個又一個從雲夢大峽穀東山升起,但已沒有前幾日那麼圓滿了,月相已經介於凸月和下弦月之間。
神木樹洞中的藍衣少年,在經曆了數日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後,已愈發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了。
儘管他曾在夜裡冒險爬出洞中之洞,到外圍樹洞的莖兜藤蔓處取了一批翼龍叼來的鳥蛋,但後來再去取時,不少鳥蛋已被鳥媽媽尋回叼走,或是被風刮落。讓少年很是後悔,為什麼自己不早點先將它們全部取進洞裡。
連續數天嚴重缺水,讓藍衣少年宛如一塊即將被風乾的魚肉。
從某種意義上說,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無意間還“拯救”了他一把,如果不是那樣,他的狀態將更加糟糕。那天,尤喜米惡作劇地朝他噴水,卻意外地讓他多少天來首次嘗到了水的滋味。
倘若當時他早知道尤喜米會對著他噴水,他定會事先張開嘴巴,接滿一大口水吞下去,而絕不會像屳屳公主和影樹那樣將其吐掉。
可惜的是,自己錯過了那個萬載難逢的救命機會,最後隻能用舌頭和嘴唇舔舐從臉龐上部快速滑落的少量水液,隨後又拚命吮吸衣服前襟上殘留的積水,最後還將潮濕的雙手和衣袖反複舔吸。不過,後麵這些行為更多隻是具有象征意義,起到一些心理安慰的作用。
不過,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此次惡作劇般地噴水,意外地延緩了藍衣少年邁向死亡的進程。儘管他自己也因此患上了重感冒,全身肌肉和筋骨疼得如同斷裂一般,整個人仿佛散了架,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全然沒了整體的模樣。
不斷眩暈讓藍衣少年的腦子完全處在恍惚混沌的狀態中,雖然他整個人就像快被風乾的木乃伊,可身體機能衰竭和感冒引發的鼻塞導致他極其困難的呼吸,卻又讓他像一個即將溺水而亡的人。
他無數次地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這麼迷糊過去後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藍衣少年心裡不斷喃喃著: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我再也見不到親人朋友了!我再也見不到我那些可愛的小寵物了!
他在心裡反複地問著:有人會知道我死了嗎?有人會為我的死而難過嗎?也許我的屍體就這麼慢慢腐爛在這神木樹洞裡,最終要麼被什麼東西吃掉,要麼化為塵土。
可我,可我還這麼小,還僅僅是一個小小少年,我還有那麼多美麗的地方沒有去過,我還有那麼多好吃的東西沒有吃過,我還有那麼多美好的夢想沒有去實現……
藍衣少年想哭,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瀕死前的陰氣如影隨形,愈發濃重地將他緊緊包裹,此刻的他,宛如一位步入暮年的老者。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最後時刻,即便雙眼圓睜,也無法看清真實的世界。出現在他意識中的,幾乎全是幻覺,全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象。
可在這些瀕死前的幻覺的間隙裡,藍衣少年還在惋惜著,懊悔著,渴望著,希冀著,傷感著,傾訴著……
我還這麼小,我還那麼希望,倘若未來還有機會,能與爸爸媽媽相伴左右。若真有這樣的機會,我定會多花些時間陪伴爸爸媽媽,也會多抽出時間陪伴親人朋友,以此彌補這漫長無儘的分離。
要是創造神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生命,絕不會讓自己從天上掉下來這樣的荒唐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唉,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怨我太愛美了,一切,都怨這兒太美了……
可現在,可現在後悔已經沒用了,可現在,可現在這一切都即將結束了,死亡,正在一點一點地朝我逼近,黑暗,正在一點一點地將我吞噬……
爸爸,媽媽,親人,朋友,還有遙遠同行的長輩們小夥伴們,你們都不知道我遭遇了什麼,你們都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你們誰都不來救我,我,我……我好害怕啊,我真的好害怕啊,我好無助啊,我真的好無助啊……
我就要這樣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了。
人生究竟是什麼?人活一輩子究竟有何意義?我還一無所知,我還什麼都沒弄明白。
我甚至都還不清楚人是一種怎樣的生命,和彆的生命有什麼不同,就要終結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完這一生,就要從這個世界、這個宇宙中消逝了。
就像我從來未曾降生過,就像我從來未曾活過存在過。
天神啊,造物主啊,創始神玄皇屆祖隻極啊,銀河神複河君啊,還有你太陽神焱熾燚煌啊,還有你們古陸藍星二聖:聖父盤古、聖母女媧……你們,你們能不能讓我在一個美好的夢裡死去啊?能不能讓我最後在夢裡見到我想見到的那些人和動物嗎?能這樣嗎?
我愛的那些人……我愛的那些動物……你們,知道我要死了嗎?你們還記得我的名字嗎?你們還知道我是誰嗎?如果你們知道,有誰會在乎我嗎?有誰會安慰我嗎?有誰會對彆人講起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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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線似的淚水,源源不絕地從藍衣少年的眼眶中墜落,讓他的眼睛因為淚水而變得火辣辣般疼痛。藍衣少年抹了一把又一把淚,他想,自己身體裡不是沒有水分了嗎,怎麼還能流出這麼多這麼多的淚水來呢?
藍衣少年抑製不住地抽泣在雲夢大峽穀神木臥龍廣場之夜顯得格外淒厲悲涼,雖然那些龍獸在自己的鼾聲中根本聽不到他的哭泣聲。
這個夜晚,無助的藍衣少年,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恐懼和絕望都釋放出來。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正隨著淚水一點點地被抽離,每一滴淚都像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戀和最後的告彆。
籠罩雲夢大峽穀的月夜,籠罩神木古樹的月夜,正如同惡魔的觸手,緊緊地將他纏繞,將他帶向未知的深淵,讓他無法掙脫,最後隻有孤獨無助地走向死亡,墜入死亡。
一陣夜風吹過,有飄零的落葉吹進樹洞,觸碰在藍衣少年的臉上和身上,仿佛有人聽到了藍衣少年的哭訴,輕輕地伸進手來撫摸著他淚濕的臉龐和顫抖的身體,恍惚間,藍衣少年覺得那是爸爸媽媽的手,爸爸媽媽溫柔的手,爸爸媽媽溫暖的手,可當他伸出自己瘦弱的手去抓握時,卻隻抓到了一片落葉,一片虛無。
淚水再次模糊了藍衣少年的雙眼,他隻能無助地蜷縮在黑暗中的樹洞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爸爸,媽媽,你們再也看不到我了,你們再也看不到我了,爸爸,媽媽,我……我再也不能陪你們玩耍……我再也不能和你們一起做事了……”
人的死亡是一個從生理和心理層麵同時發生、相互影響的漸進過程。當個體在極端困境中徹底喪失求生欲望時,這種心理上的放棄會通過神經內分泌係統對生理機能產生顯著抑製作用,從而形成惡性循環,加速生命體征的衰退。
這種現象在災難醫學研究中得到充分驗證,例如地震救援時,施救人員會持續與被埋者保持對話交流,其科學依據就在於:通過建立情感連接和希望傳遞,能夠激活被埋者的生存意誌,這種積極心理狀態可以刺激腎上腺素等應激激素分泌,維持基礎代謝率,為等待救援爭取寶貴時間。
心理學研究表明,人類在危機中的生存時長與心理韌性呈顯著正相關,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相同創傷條件下,保持求生意誌的傷員往往比消極放棄者具有更高的生還概率。
當一個人處在藍衣少年這種狀態,是多麼希望有一個人對他發出呼喚,對他發出愛的呼喚啊,讓他再挻一挻,讓他再忍一忍,讓他再堅持堅持,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轉機。
可這個夜晚,可這個神木臥龍廣場,可這個大峽穀,可這個雲夢山,可這個藍星,可這個宇宙,沒有誰來對他發出呼喚,沒有誰來對他發出拯救的聲音。
他的生與死,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對人類,對世界,對宇宙,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可就在藍衣少年徹底放棄生的希望漸漸陷入涉死前的昏迷時,突然,一個黑影飛撲進他眼前的樹洞,幾次撞到了他身上,把他從涉死前的昏迷中驚醒,而瀕死前的敏感竟又讓他嚇了一跳。
“來了!來了!”藍衣少年心裡喃喃著,他以為這是死亡前的幻覺,又或是前來索他性命的怪物。
可他心裡又想,自己已經是即將死去之人了,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不如好好看看,仔細看看,那將把自己帶向死亡的東西,長得是個什麼樣子呢。
藍衣少年睜大雙眼,他定睛細看,原來隻是一個很小很輕的東西。
隻見黑暗中一個小不點蹦蹦跳跳著,飛落到他麵前,飛落在不同地方,最後停在了一條莖根上。
原來是一隻小鼯鼠。
也許自己所在的位置,原就是他的棲居之地之一,他出遊多日深夜返巢了。不想這地方被一個陌生少年占領了。
這個突然出現的小生命讓藍衣少年眼前為之一亮,精神為之一振。
由於這段時間長期身處暗處,藍衣少年的夜視能力不知不覺間增強了許多。再加上多個月亮的光華透過層層樹枝和疊疊樹葉散射進來,使得藍衣少年在精神狀態處於比較振奮或比較正常的時候,夜裡也能看清不少東西。
藍衣少年看到這隻鼯鼠身形如此嬌小,眼睛卻格外闊大,滴溜溜地轉動著,好奇地打量著他,吱吱有聲,仿佛在詢問著他:你是來做客的嗎?還是成了這兒的新主人?
一瞬間,藍衣少年覺得,這或許就是爸爸媽媽感應到了他的泣訴,感應到了他身處危難,生之不久,命在旦夕,於是化作精靈穿越茫茫宇宙,來到他的身邊,告訴他天無絕人之路,給他力量,給他鼓勵,讓他振作起精神,讓他要繼續頑強地活下去。
藍衣少年圓睜的雙眸中,宛如湖水般盈滿了憐愛。
這個小家夥著實可愛至極,讓這兩天滿心隻想著死亡的藍衣少年,心中湧起了一絲溫暖與柔情,他感覺自己早已僵硬的身心,漸漸地開始變得有些輕柔而綿軟,像從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的身體裡,掙紮了出來,變回了一個少年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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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蔭中,藍衣少年朝小鼯鼠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可那手卻又停在半途,最後收了回來。
藍衣少年並非害怕,而是擔心這樣會嚇到了小鼯鼠。
畢竟,這小家夥並非真是爸爸媽媽化身而來,而僅僅是神木臥龍廣場這片區域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生命,他可能也是因為前幾日突如其來的連續事件,嚇得外逃了幾天,這才壯著膽子,試探著剛剛回來。
是的,藍衣少年滿心渴望伸手去撫摸小鼯鼠,卻又擔憂驚嚇打擾到他,生怕他因此而突然跑掉。
此時此刻,藍衣少年竟如此害怕他跑掉。
在死亡即將降臨之際,他是多麼希望有一個生命能陪伴著自己,哪怕這個生命是如此渺小,可他卻擁有著超出其身體無數倍的巨大能量。
這小家夥仿佛同樣是一個人,與他一般大小,與他同樣是一個少年,不,一個比他陽光得多、朝氣蓬勃得多的少年,讓他的世界裡不再隻有死亡臨近。
雖然,他實際上是那麼弱小,經不起任何的摧殘。
這個時刻,藍衣少年才意識到,原來還有比自己更加弱小、更為脆弱的生命,而自己也有可能霸淩到他們傷害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