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山脈往年的這個時節,本該是瘴氣漸散、草木瘋長的濕熱雨季。
但今年,反常了。
連綿的陰雨已經持續了半月,天色永遠是鉛塊般沉甸甸的灰白,見不到一絲陽光。雨水冰冷刺骨,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頭發慌的鐵鏽腥氣,滲入泥土,浸透山石,也壓在每一個生靈的心頭。
猿魔穀,這座位於昔日黑石山、如今猿魔部落核心區域的巨大山穀,在淒風冷雨中顯露出一種肅殺的生機。
穀內,新開辟的洞府鱗次櫛比,粗獷的石屋沿著山壁搭建,無數猴妖、狐妖、狒狒妖,甚至一些影貓、山豬妖在其中穿梭忙碌。
他們搬運著閃爍著微弱靈光的礦石,打磨著淬煉了太陰煞氣的骨矢石矛,空氣中彌漫著緊張有序的氣氛。
山穀中央,原本黑石部落聚居地的上方,一座最為宏偉的石殿已然矗立。石殿通體由黑紋岩壘成,風格粗獷,線條硬朗,殿門上方,以淩厲的爪痕刻出三個大字——猿魔殿。
殿內,燈火通明。
數十盞以獸脂和特殊螢石混合製成的長明燈,將大殿照得亮如白晝,驅散了門外的陰寒。
袁罡高踞於大殿儘頭的石座之上。
那石座並非精雕細琢之物,更像是一塊天然的巨大玄鐵礦石,隻是被人以莫大力量粗略打磨出了椅背和扶手的形狀。
袁罡坐在上麵,身姿挺拔如鬆,僅僅是靜坐,便有一股沉渾如山、凶戾如魔的氣勢自然散發,讓殿內肅立的諸多妖兵將領不敢直視。
他依舊保持著近似人形的狀態,身高近丈,覆蓋全身的暗金色毛發在燈光下流淌著金屬般的光澤,肌肉賁張,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額間一縷純白毛發,如同燃燒的冷焰。雙眸開闔間,暗金色的瞳孔深處,仿佛有混沌漩渦在緩緩轉動,那是《混世魔猿不滅經》運轉到一定境界的外在顯化。
比起數月前初立部落時,他身上的氣息更加內斂,也更加深邃。
築基初期頂峰的修為早已穩固,隻差一個契機,便能踏入築基中期,但此刻,他眉宇間卻凝聚著一層驅不散的陰霾。
“都說說吧。”袁罡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妖的耳中,帶著金石交擊般的質感,不容置疑。
站在石座左首下第一位的是短尾。他如今是猿魔部落偵察隊的總隊長,身形越發精悍,眼神銳利如鷹。
“王,”短尾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壓抑的急促,“根據我們派往黑風主脈方向的十七支暗哨回報,主脈狼族的活動頻率在十天前開始異常增加。尤其是靠近我們邊境的幾處狼族哨點,駐守力量增強了一倍,而且出現了至少三名妖尉級彆的頭領。”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奇怪的是,這些狼崽子並不越界挑釁,隻是像釘子一樣釘在那裡,日夜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嘗試過幾次驅逐和試探,他們一旦脫離接觸範圍,就絕不再追,隻是固守。”
右首邊,戰將阿木甕聲甕氣地接口,他渾身肌肉虯結,煞氣騰騰:“怕他個鳥!王,隻要您一聲令下,我阿木帶一隊兒郎,就能把那些礙眼的釘子全拔了!”
袁罡沒有立刻回應,目光轉向站在短尾身旁,那道略顯虛幻的墨色身影。
客卿長老,墨淵。
墨淵依舊是那副殘魂狀態,身形飄忽,但魂體比起最初凝實了不少。
他手持一根不知名獸骨製成的骨杖,輕輕點地,發出篤的一聲輕響,吸引了所有妖的注意。
“阿木將軍勇武可嘉。”墨淵的聲音帶著一絲古老的沙啞,“但此舉正中對方下懷,他們此舉,名為監視,實為‘畫地為牢’,是在為我們劃定……或者說,確認血祭的範圍。”
“血祭”二字一出,大殿內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連長明燈的火焰都搖曳了一下。
所有妖,包括躁動的阿木,都安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驚懼與憤怒交織的神色。
袁罡的瞳孔微微收縮,指尖在玄鐵石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叩、叩”的輕響,每一聲都仿佛敲在眾妖的心頭。
“繼續。”他吐出兩個字。
墨淵微微頷首,骨杖在空中虛劃,一道由靈力構成的簡易地圖顯現出來,中心是猿魔穀,外圍標注著黑風主脈、青嵐城以及諸多附屬部落的位置。
“黑風主脈山主血戮,與青嵐城主清虛真人勾結,意圖在三個月後的‘玄陰蝕月之夜’,啟動‘萬妖噬魂血祭大陣’,以這千裡疆域內所有生靈的精魂血氣為祭品,結合玄陰之力,煉化被囚禁的‘源魔之心’,強行開啟通往‘古妖界’的通道。”
他將早已揭露的陰謀再次清晰陳述,不是為了告知,而是為了強調當前局勢的嚴峻。
“這連綿陰雨,這天地間的腥煞之氣,便是大陣開始初步汲取地脈煞氣,擾動天象的征兆。”墨淵的魂體波動了一下,“他們在預熱祭壇,調整地脈節點,那些增兵的哨點,就是他們確認的陣法邊界,我們以及所有在這邊界內的生靈,都已是砧板上的魚肉,隻待時辰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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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阿木低吼一聲,雙眼赤紅,“難道我們就隻能在這裡等死?看著那幫狼崽子和人族雜毛把我們當豬狗一樣宰殺?”
“當然不。”
接話的是袁罡。
他緩緩從石座上站起,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半個大殿。
一股無形的戰意如同風暴前的低氣壓,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衝散了之前的壓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絕的熾熱。
“他們想血祭我們,”袁罡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然,“那我們就先撕碎他們的祭壇,打斷他們的儀式。”
他目光掃過殿內眾將:“墨淵長老,針對‘囚天煉魔大陣’和‘萬妖噬魂血祭大陣’的研究,進展如何?”
墨淵魂體飄前一步:“回稟王上。‘囚天煉魔大陣’乃是上古遺留,其核心在於鎮壓與煉化,結構穩固,牽一發而動全身,強行破陣,極易引動魔心反噬,後果不堪設想。不過,老朽近日反複推演,結合當年參與布陣的一些殘缺記憶,發現此陣在‘玄陰蝕月’之夜,為了引動太陰之力輔助煉化,其‘生門’會短暫開啟一絲縫隙,這也是血戮和清虛計劃的關鍵。”
他骨杖點向地圖上黑風山脈深處某個模糊的區域:“這裡,便是生門的大致方位。若能提前潛入,或可在關鍵時刻,從內部擾亂大陣,甚至……截取一部分被煉化的魔心本源。”
袁罡眼中精光一閃:“具體位置,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是。此乃絕密,布陣者必然嚴防死守,需要冒極大的風險。”墨淵沉聲道。
“風險,從來不是我們止步的理由。”袁罡語氣平淡,卻蘊含著無比的自信,“短尾。”
“在!”
“加派最精銳的暗哨,不惜一切代價,向墨淵長老所指區域滲透。我要在半個月內,拿到生門最精確的位置,以及周邊的守衛布置。”
“遵命!”短尾單膝跪地,領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大殿門外。
“阿木。”
“王!”阿木興奮地踏前一步。
“部落戰兵操練不可有一日懈怠。從即日起,訓練量加倍。所有庫存的‘煞氣梭’,優先配發給一線戰兵。我要你在一個月內,讓每一個戰兵都能熟練運用煞氣梭,結成最基本的‘太陰煞陣’。”
“是!保證完成任務!”阿木捶打著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眼中燃燒著戰火。
袁罡的目光最後落在墨淵身上:“長老,部落的防護大陣,就全權交給你了。資源任你調動,我需要它能抵擋住金丹修士的全力一擊,至少……片刻。”
墨淵躬身:“老朽必竭儘全力,以‘太陰煞氣’與地脈之力為基,布下‘玄陰幻煞陣’,雖不敢說能完全擋住金丹,但混淆感知,遲滯其行動,為部落爭取反應時間,應當可以做到。”
“很好。”袁罡點頭,重新坐回石座,揮了揮手,“都去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