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石鎮政府大院裡的空氣都變了味。
往日裡那種死氣沉沉、人人自危的氛圍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和躁動。三三兩兩的人聚在角落裡,壓低了聲音,交換著眼神,談論的無一不是昨日那場石破天驚的全鎮大會。
王建國父子,這兩個盤踞在青石鎮上空的陰雲,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當陳默的身影出現在大院裡時,所有的竊竊私語都停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其中混雜著敬畏、好奇,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就像一頭悄無聲息的豹子,走進了原本由土狗們統治的院子,雖然什麼都沒做,但院子裡所有狗的脊梁骨,都下意識地涼了半截。
“陳默,早啊!”
“小陳,吃了沒?”
問候聲此起彼伏,熱情得有些過分。陳默一一點頭回應,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那笑容禮貌而疏遠,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將所有試圖靠近的諂媚都隔絕在外。
他剛走到自己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門口,一個身影就從隔壁財務所裡“閃”了出來,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來。
是財務所所長,李富貴。
“小陳!哎呀,小陳同誌!”李富貴滿臉堆笑,那張胖臉上擠出的褶子,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他手裡緊緊抱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像是抱著什麼稀世珍寶。
陳默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他。
李富貴跑到跟前,先是喘了兩口粗氣,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珠,這才把檔案袋遞了過來,雙手奉上,腰都微微彎了下去。
“小陳,你……你那件事,我……我昨晚連夜核對,發現是……是之前的賬目錄入有誤,純屬工作失誤!”李富貴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結巴,但每一個字都說得斬釘截鐵,“我已經重新做了賬,把所有憑證都理順了!這是新的賬目和原始憑證的複印件,絕對經得起任何審查!那個……那個窟窿,我已經用所裡的備用金……不不,是我個人掏錢給墊上了!跟單位沒關係,跟你更沒關係!”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陳默的臉色,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像是在等待法官的最後宣判。
陳默的目光在他頭頂上掃過。
【李富貴,人情值:150投名狀)。】
那個代表著“虧心債”的負值,已經徹底轉正,變成了一筆沉甸甸的、可供驅使的人情資產。
陳默沒有立刻去接那個檔案袋,而是淡淡地開口:“李所長辛苦了,為了我的事,還讓您自掏腰包,這怎麼好意思。”
“應該的!應該的!”李富貴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是我工作沒做到位,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這是我該做的,是我該做的!”
他心裡清楚得很,陳默昨天那個電話,根本不是什麼請教,那是敲打,是警告!是在告訴他:你那點破事,我一清二楚。現在,船要沉了,你是想跟我一起上岸,還是抱著王建國那塊爛木頭一起淹死?
這個年輕人,手段比王建國狠辣多了。王建國是要錢要權,而這個陳默,他要的是你的命門。
陳默這才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分量不輕的檔案袋,掂了掂,平靜地說:“那我就不跟李所長客氣了。以後財務上的事,還要多向您學習。”
“不敢當,不敢當!以後有什麼事,你隨時吩咐!”得到這句“肯定”,李富貴如蒙大赦,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下來,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看著李富貴如釋重負地退回財務所,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要的,從來就不是李富貴的“良心發現”,而是他的“俯首稱臣”。這份檔案袋,就是李富貴遞上來的投名狀。從今天起,在青石鎮的財務係統裡,他就擁有了一個絕對忠誠的“盟友”。
上午十點,一輛黑色的帕薩特悄無聲息地駛入了鎮政府大院。
車上下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深色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掛著一副金絲眼鏡,笑眯眯的,看上去像個大學教授,溫文爾雅。
辦公室主任劉國富第一個迎了上去,滿臉堆笑:“劉鎮長,您可算來了!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縣裡動作很快,王建國倒台的第二天,就派了縣政府辦的一位副主任劉建軍,前來代理鎮長,主持全麵工作。
一場臨時的全鎮乾部見麵會,在小會議室召開。
劉建軍的發言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青石鎮過去的工作,又指出了存在的問題,最後對未來進行了展望,官樣文章做得無可挑剔。
會議的最後,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了坐在角落裡的陳默身上。
“這次青石鎮出的問題,性質很嚴重,影響很惡劣!但也讓我們看到了,我們的乾部隊伍裡,還是有不畏強權、敢於鬥爭的好同誌的!”劉建軍的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陳默同誌,就是一個典型代表。對於這樣優秀的年輕乾部,我們不但要為他洗刷冤屈,更要大力保護,大膽使用!我宣布,經過縣委組織部的初步研究決定,恢複陳默同誌的一切職務和待遇,之前的不實指控,全部從檔案中撤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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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所有人都看向陳默,眼神各異。
陳默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說道:“謝謝劉鎮長,謝謝組織。”
他的目光,卻與劉建軍那雙笑眯眯的眼睛,在空中短暫地交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