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夜，被一場盛大的“圍獵”點燃了。
鎮上唯一的二星級飯店，“青石酒家”，今晚被黨政辦王主任豪氣地包下了最大的宴會廳。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主題隻有一個——為新來的大學生村官張宇同誌接風洗塵。
這哪裡是接風，分明是一場權力的朝聖。
從劉牧鎮長，到各個副鎮長、科室主任，再到有點頭臉的普通科員，幾乎傾巢出動。一張巨大的圓桌，坐得滿滿當當，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那笑容的真誠度，與他們離張宇座位的距離成反比。
“小張啊，來，我敬你一杯！我是分管農業的王大海，以後在咱們青石鎮，有任何跟地裡沾邊的事，你隨時找我！”王副鎮長端著酒杯，紅光滿麵，聲音洪亮得像在作報告。
張宇連忙站起來，端起麵前的椰汁，窘迫地說：“王鎮長，我不會喝酒，我用飲料代酒，敬您。”
“哎！年輕人怎麼能不喝酒呢？酒品看人品嘛！來，喝了這杯，咱們就是自己人了！”王副鎮長不依不饒，非要把一杯白酒塞到他手裡。
旁邊的王主任立刻打圓場：“老王，你可彆嚇著小張同誌了。小張是讀書人，斯文！來，小張，吃菜，吃菜！這是咱們鎮特產的清蒸河鱸，沒刺，鮮得很！”
一時間，勸酒的、夾菜的、套近乎的，像潮水一樣湧向了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
張宇被這陣仗搞得頭暈腦脹，他感覺自己不是來吃飯的，而是動物園裡被圍觀的大熊貓。每個人都想上來摸一把，每個人都想強行投喂點自己認為好的東西。他們談論著他完全不感興趣的人事關係，吹噓著他聽不懂的陳年舊事，空氣中彌漫著酒精、油煙和一種名為“功利”的濃重氣味，讓他幾欲作嘔。
他臉上的微笑已經徹底僵硬，像一張劣質的麵具，隨時都會碎裂。
而這場盛宴的主角之一，陳默，卻缺席了。
他以“家裡有點急事”為由，向劉牧請了假。劉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問，隻是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此刻，陳默正坐在縣城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圖文打印店裡。
店裡隻有他一個顧客，打印機發出規律的嗡鳴。他沒有去參加那場虛偽的飯局，而是花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在互聯網的海洋裡，為張宇準備了一份真正的“禮物”。
他沒有去下載那些爛大街的入門教程，那是對一個行家的侮辱。
他通過幾個海外的開發者論壇，找到了一個關於“利用蒙特卡洛算法進行金融衍生品定價”的python項目源碼，並且，他還找到了該項目原作者發表的一係列關於算法優化的深度探討文章。這些資料在國內極為罕見，充滿了最前沿的思考和技術細節。
他沒有直接把電子版發過去，那顯得太過隨意。
他將這些英文資料逐字逐句地進行翻譯，對一些關鍵的代碼段，還用自己的理解加上了詳儘的中文注釋。然後，他精心排版，調整好字體和行距，用高質量的銅版紙彩印出來。最後，他讓老板用最專業的膠裝技術，將這疊厚厚的a4紙，裝訂成了一本看起來像是正規出版物的書籍。
封麵上，是他用ps軟件設計的簡約標題——《關於python在量化金融領域應用的前沿探索》。
沒有署名，沒有多餘的文字。
這不僅僅是一份資料，更是一份尊重，一份來自同類的認可。
當陳默拿著這本還帶著油墨餘溫的“書”走出打印店時，已經是深夜。他抬頭看了一眼青石酒家的方向，那邊依舊燈火輝煌，喧囂震天。
他笑了笑，轉身走進了夜色裡。
一群用大炮打蚊子的人，又怎麼會懂，有時候，一顆精準的子彈，就足夠了。
第二天，整個鎮政府大院都彌漫著一股宿醉後的疲憊。
走廊裡，幾個昨晚喝高了的乾部正捂著頭交流“病情”。
“哎喲，我的頭，要炸了。昨晚跟王副鎮長拚酒，起碼喝了半斤。”
“你那算什麼？我為了跟小張同誌搭上話，硬是把自己當年的英雄事跡講了三遍，現在嗓子都啞了。”
“有用嗎？我看小張同誌一晚上就沒怎麼說話，光顧著笑了。”
“管他呢，反正臉是混熟了。劉鎮長都看著呢，態度得到位！”
辦公室裡，張宇的狀態比他們更差。他一晚上沒睡好，精神萎靡，眼下掛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桌上堆滿了昨晚被硬塞的各種土特產，讓他本就不大的辦公室顯得更加擁擠。
他煩躁地打開電腦，想通過寫幾行代碼來讓自己的大腦重新恢複秩序，可昨晚那些油膩的笑臉和嘈雜的聲音，卻像蒼蠅一樣在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張宇抬頭，看到了門口站著的陳默。
他有點印象，這是昨天會上那個從頭到尾都很安靜的年輕人。
“有事嗎？”張宇的語氣有些疏離和戒備，他已經有點pts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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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滿臉堆笑地擠進來，隻是站在門口，指了指他電腦屏幕上的一角，平靜地問：“你這個數據可視化模塊，用的是atpotib還是seaborn？”
張宇愣住了。
這個問題，像一把手術刀，瞬間切開了包裹在他周圍那層厚厚的、名為“人情世故”的脂肪，精準地觸及到了他的神經。atpotib的默認圖表樣式太……太複古了。”他本來想說“太醜了”，但還是換了個委婉的詞。
“確實，”陳默點點頭，像是遇到了知音，“seaborn的api更友好，封裝度也高。不過，如果你要處理大規模的動態數據流，可以試試poty，它的交互性更強。”
張宇的眼睛瞬間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