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石鎮,天色已近黃昏。
西邊的太陽把雲霞燒成一片壯麗的火海,餘暉灑在鎮政府陳舊的辦公樓上,給灰撲撲的牆體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暖。
陳默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去那間囚籠般的檔案室。他將自行車停好,徑直走向了鎮中學旁邊的家屬區。
他沒有等秦雪的電話。
把希望寄托在一個被傷透了心的女人身上,是最愚蠢的策略。主動權,必須牢牢攥在自己手裡。想要讓秦雪那樣的冰山融化,光靠言語的火焰不夠,必須從地底引來滾燙的岩漿,用事實將她徹底引爆。
那座岩漿的火山口,就藏在十年前的舊時光裡。
家屬區大多是上了年頭的老樓,紅磚牆壁,水泥地麵,樓道裡堆滿了雜物,空氣中混雜著飯菜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
陳默沒有貿然打聽,他知道,在這樣的小地方,任何一句刻意的詢問,都可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傳到馬德才的耳朵裡。他需要一個更自然的切入點。
他在家屬區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和一瓶汽水,跟百無聊賴的老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老板,生意不錯啊。”
“不錯個屁,都是些街坊鄰居的賒賬生意。”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抱怨,“現在的年輕人都去鎮中心的大超市了,誰還來我這破店。”
“那可不一定,您這兒有人情味。”陳默笑著遞上一根煙,“我剛來鎮上不久,就喜歡這種老地方的感覺。對了,跟您打聽個事兒,以前鎮中學那些老教師,現在都住哪兒啊?想找個老前輩請教點事。”
老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乾啥的?”
“鎮政府的,剛來,就想多了解了解情況。”陳默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鎮政府大樓。
一聽是政府的,老板的態度立馬熱情了不少:“哦哦,這樣啊。老教師可就多了,大部分都退休了,有的搬去市裡跟兒子女兒住了,有的還在這邊。你具體找誰啊?”
“也沒具體找誰,就想找個在學校待得時間最長的,德高望重的那種。”陳默把問題問得很模糊。
“時間最長……”老板撓了撓頭,思索了半天,“那得是守大門的老鐘頭了。他在學校看門看了快三十年,比好幾任校長的任期都長。學校裡誰家孩子是黑是白,他心裡門兒清。”
陳默心頭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老鐘頭?他現在還住這兒嗎?”
“早不住了。他兒子不爭氣,好賭,把家裡的房子都給賣了。現在啊,好像是住到鎮子最東邊的廉租房去了,可憐哦。”老板歎了口氣,吐掉嘴裡的瓜子皮。
得到了想要的線索,陳默又閒聊了幾句,喝完汽水才告辭離開。
鎮東頭的廉租房,是青石鎮最邊緣的角落。這裡與鎮中心的繁華格格不入,低矮的樓房擠在一起,牆皮大片脫落,露出裡麵的紅磚,像一塊塊結了痂的傷疤。
陳默按照老板給的地址,找到了三單元的401室。
門是那種老式的綠色鐵皮門,上麵布滿了鏽跡。他抬起手,輕輕敲了敲。
咚,咚,咚。
叩門聲在安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了一段塵封的歲月上。
過了許久,裡麵才傳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門被拉開一道縫。一張蒼老而警惕的臉從門縫裡探出來,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對陌生人的戒備。
“你找誰?”老人的聲音沙啞乾澀,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
“請問是鐘大爺嗎?”陳默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你是?”
“我叫陳默,鎮政府的。想跟您打聽點事。”
一聽到“鎮政府”三個字,老人眼中的警惕瞬間變成了驚恐。他下意識地就要關門。
陳默眼疾手快,用腳尖抵住了門縫,語氣依舊平靜:“鐘大爺,您彆怕,我沒有惡意。就是想問問十年前鎮中學的一些事。”
“十年前?”老人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發白,“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早就忘了!”
他說著,用儘全身力氣去推門。
陳默沒有硬抗,他收回腳,任由那扇鐵門“砰”的一聲在自己麵前關上,隔絕了那個充滿恐懼的世界。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點燃了一根煙。
他腦海中的【人情賬本】上,並沒有這個“鐘大爺”的任何信息。這說明,他和這位關鍵證人之間,沒有任何直接的人情或仇怨關聯。
這就麻煩了。
沒有關聯,就意味著【人情催收】和【仇怨轉移】都無法使用。麵對一個被恐懼徹底包裹起來的活死人,他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撬開對方的嘴。
難道,這條線索就這麼斷了?
陳默不甘心。他猛吸了一口煙,煙霧嗆得他咳嗽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梳理思路。
老板說,老鐘頭的兒子好賭,把房子賣了。那麼,老鐘頭現在的生活一定非常拮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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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的目光,落在了那扇緊閉的鐵門旁,牆角堆著的一些廢舊紙箱和塑料瓶上。老人顯然在靠撿廢品補貼家用。
一個窮困潦倒,一個被恐懼折磨。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鐵了心保守一個埋葬了彆人一生的秘密嗎?
陳默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想起了自己剛到鎮政府時,為了儘快熟悉情況,曾經整理過幾年的人事檔案和扶貧檔案。
其中,有一份貧困生助學金的申請名單。
他迅速在腦中回憶著,像是在一個龐大的數據庫裡進行關鍵詞搜索。
“鐘……”、“賭博……”、“鎮中學……”
一個名字,猛地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
鐘小軍!
他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有一份助學金申請,申請人叫鐘小軍,是鎮中學初二的學生,家庭情況一欄寫著“父親嗜賭離家,與爺爺相依為命,家庭極度貧困”。當時負責審核的科員覺得情況可疑,想打回去,是陳默覺得孩子可憐,多方核實,又親自跑了民政和學校,補齊了各種證明材料,才讓這筆助學金順利發了下去。
而那個鐘小軍的爺爺,不就是鎮中學的老門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