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的窗外,幾聲野貓的叫春聲劃破了寂靜的夜。
陳默坐在床沿,台燈昏黃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沒有立刻翻動那本日記,而是先給自己點了根煙。
煙霧繚繞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沉穩而有力。他知道,手裡這本散發著黴味的筆記本,不是紙,而是一個縣教育局長的催命符。
他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然後才翻開了日記本,直接定位到十年前的那個六月。
老門衛錢衛國的字跡算不上好看,歪歪斜斜,像是一群受了驚的螞蟻,但記錄得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小人物特有的樸素和真實。
【六月十四日,晴。下午馬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塞給我兩包好煙,讓我晚上把傳達室的備用鑰匙給他,說是有要事。我問啥事,他笑笑沒說,那眼神,讓我心裡發毛。】
【六月十五日,陰。看見馬校長跟初二的那個窮學生李三兒說話,還給他爹發煙,拍著肩膀,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李三兒那孩子,嚇得頭都不敢抬。】
【六月十六日,小雨。辦公樓那邊傳來吵架聲,是秦老師的聲音,很響,像是在罵人。沒多久,就看見秦老師哭著跑了出來,妝都花了。過了一會兒,馬校長才慢悠悠地出來,整理了一下衣領,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假裝掃地,沒敢看他。】
【六月十七日,陰轉晴。出事了。馬校長和教導主任“正好”推門進去,抓了個“現行”。我當時在樓道拐角拖地,看得清清楚楚。是李三兒那小子突然抱住秦老師,秦老師一巴掌把他推開了,可相機就響了那麼一下,拍的正是抱住的那一瞬間。我心裡堵得慌,這事兒,太黑了。】
【六月二十日,大晴天。處理決定下來了,秦老師被開除了。學校裡都在傳她作風不好,隻有我知道,她比誰都乾淨。我把這些寫下來,是怕自己忘了,又怕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就是個看大門的,我能怎麼辦呢?他孫子,以後還要在鎮上讀書呢……】
日記到這裡,字跡變得異常潦草,最後幾筆甚至劃破了紙張。
陳默合上日記本,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人證錢衛國的日記、學生的錄音)、物證秦雪保留的資料),再加上馬德才這些年貪腐的線索,一條完整得不能再完整的證據鏈,已經牢牢地鎖死了。
馬德才,你的末日到了。
陳默的心中沒有太多伸張正義的激昂,反而是一種棋手落子前的絕對冷靜。現在的問題,不是能不能扳倒馬德才,而是如何用最穩妥、最高效、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直接把所有證據打包,匿名寄給縣紀委?
這個念頭隻在陳默腦中閃現了一秒,就被他否決了。
太直接,也太粗暴了。馬德才在縣裡經營多年,關係網錯綜複雜,誰能保證紀委裡沒有他的眼線?一旦打草驚蛇,他完全有時間銷毀其他證據,動用關係網把事情壓下來。到時候,自己這個“舉報人”反而可能被順藤摸瓜地揪出來,引火燒身。
風險太大,收益卻不確定。這不是一筆劃算的投資。
陳默的腦海中,那張【人情網絡】可視化地圖緩緩展開。以他為中心,無數條代表著人情和仇怨的線索交織成一張複雜的大網。他很快就找到了馬德才的節點,然後順著節點往外延伸。
突然,他目光一凝。
在代理鎮長劉鎮長和馬德才之間,有一條淡淡的、代表著“合作”的灰色線條。賬本的標注很有意思:【合作關係,存在利益交換,關係脆弱】。
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想起來了,劉鎮長剛來青石鎮當副鎮長的時候,馬德才正是鎮中學的校長,兩人同在一個班子共事過。劉鎮長這種八麵玲瓏的笑麵虎,為了在鎮裡站穩腳跟,和馬德才這種地頭蛇有所往來,甚至在某些事情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正常不過。
這層關係,平時是他們的保護傘,但現在,卻成了馬德才最致命的軟肋。
一個絕妙的計劃,在陳默的腦中迅速成型——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