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農技站的院子裡寂靜無聲,隻有角落裡那間孤零零的實驗室還透出燈光,像是一座頑固的燈塔。
陳默的普桑在院門口熄了火,他沒有立刻下車,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片光。他知道,這片光裡,藏著他即將投下的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推開虛掩的門,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泥土、化學試劑和方便麵調料包的氣味撲麵而來。實驗室裡亂得像個剛被洗劫過的戰場,燒杯、試管、電線和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儀器堆滿了桌子,唯一的空地上,還散落著幾個吃得乾乾淨淨的泡麵桶。
孫農正趴在一台顯微鏡前,頭發亂得像個鳥窩,黑框眼鏡歪在鼻梁上,嘴裡還念念有詞,神情專注得仿佛正在破解宇宙的終極奧秘,對陳默的到來毫無察覺。
“咳。”陳默輕輕咳了一聲。
孫農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因為長時間聚焦而有些迷茫,他扶了扶眼鏡,看清來人是陳默,才從那股癡迷的狀態裡抽離出來。
“陳……陳助理?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他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想收拾一下桌上的狼藉,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
“睡不著,過來看看你。”陳默的目光掃過那些精密的儀器,臉上帶著真誠的笑意,“上次你說,想搞一個土壤成分快速檢測的研究,怎麼樣了?”
一提到專業,孫農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剛才的局促一掃而空,整個人像是被激活了代碼的機器人,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已經有突破了!陳助理您看,我通過電化學傳感器陣列,結合了偏最小二乘法算法,可以初步實現對土壤中氮磷鉀含量的快速定性分析,誤差率已經控製在百分之十五以內!如果經費能到位,我再采購一台便攜式光譜儀,誤差率甚至能降到百分之五!”
他指著一堆閃爍著指示燈的電路板,興奮得臉頰泛紅。
陳默耐心地聽著,雖然大部分名詞他都聽不懂,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年輕人身上那股純粹的熱情和力量。這是一種在鎮政府那些老油條身上,永遠也看不到的東西。
“經費的事,我已經跟劉鎮長提了,問題不大。”陳默遞過去一支煙,孫農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抽煙,怕影響實驗數據的嗅覺判斷。”
陳默收回煙,自己也沒點,隻是夾在手裡把玩。他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孫農,我問你個事。咱們鎮裡,有沒有一種叫‘德貴’牌的高效複合肥?說是進口原料,一噸要賣三千塊。”
“德貴?”孫農皺起了眉頭,像是在搜索自己的數據庫,“沒聽說過。什麼進口原料能賣到三千一噸?金子做的?現在市麵上最好的控釋肥,以色列進口的,頂天了也就兩千五。三千塊,那不是化肥,那是智商稅。”
他的語氣充滿了技術人員特有的不屑和鄙夷。
“哦?”陳默不動聲色,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從老李那兒複印的發票,遞了過去,“你看看這個。”
孫農接過發票,隻看了一眼,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德貴農資服務部……王德貴……哼,名字倒是不見外。”他冷笑一聲,指著發票上的“高效複合肥”幾個字,“陳助理,這東西就是個幌子。真正的好化肥,名字都會標明氮磷鉀的具體含量和配比,比如231015,或者直接叫硝硫基複合肥、聚能尿素。這種隻敢叫個‘高效’的,十有八九是拿最便宜的碳銨和過磷酸鈣,摻點土和工業廢料,再加點染色劑,糊弄外行人的。”
“你有多大把握?”
“不用把握。”孫農推了推眼鏡,眼神裡透著絕對的自信,“你隻要能弄來一點樣品,給我半個小時,我能把它的成分給你分析得底褲都不剩。我敢打賭,裡麵的有效成分含量,連國家最低標準都達不到。”
陳默要的就是這句話。
但他麵臨著一個新的問題:怎麼拿到樣品?
這批化肥是王副鎮長親自負責的扶貧項目,直接派人去村裡取樣,風聲立刻就會傳到王德貴的耳朵裡。打草驚蛇,隻會讓對方有所防備,甚至銷毀證據。
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敲擊著。
孫農看著他,也明白了難處。“這事……不好辦。那些領了化肥的農戶,肯定都被打過招呼,不敢亂說話。”
陳默的目光,落在了孫農剛剛還在擺弄的那堆實驗報告上,一個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
“孫農,你不是一直想把你那些科學養殖、測土配方的技術,推廣給農民嗎?”
“想啊!做夢都想!”孫農激動地說,“可他們不信我啊!王副鎮長總說我這是紙上談兵,不切實際,農民們也覺得我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麼種地。”
“那我們就給他們來一次‘眼見為實’。”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這樣,我以鎮政府的名義,組織一次全鎮範圍的‘農業技術推廣講座’,你來當主講。把你的那些寶貝,什麼土壤快速檢測儀,什麼科學配比,都拿出來,當場給他們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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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農的呼吸都急促了:“真的?陳助理,您真的願意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