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辦公室裡,燈光將他和李文的影子拉得很長。
地上,那些新舊交織的紙張,像一片沉默的墳場,埋葬著吳滿囤自以為是的狡猾。
李文看著那張完美重合的透明薄膜,隻覺得渾身發冷。他以前隻知道自己的叔叔貪,卻從未想過,這種貪婪背後的手段,竟是如此的精密和惡毒。而眼前這個年輕人,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將這一切都剝了出來。
“陳……陳科長,現在……現在就去紀委嗎?”李文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有一種對未知風暴的恐懼。
陳默搖了搖頭,將那張關鍵的透明薄膜,小心翼翼地夾進一個牛皮紙袋裡。
“還不夠。”
“還不夠?”李文愣住了。
“這些是證據,是死物。”陳默的目光深邃,像一潭不見底的古井,“我要的,是他親口說出來。我要他自己,把自己的罪,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隻有人贓並獲,讓他自己開口,才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才能讓他背後可能存在的保護傘來不及反應,一擊斃命。
他看向李文:“明天,你把這些填好的表格送還給你叔叔,告訴他,我已經審核完了,做得非常好,準備提交給劉鎮長了。然後,就這樣說……”
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準投下的石子,在李文的心湖裡激起層層漣漪。
李文聽完,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裡多了一絲決絕。
第二天上午,陽光燦爛,似乎要將世間一切陰霾都驅散。
吳滿囤的辦公室裡,他正哼著小曲,用一塊鹿皮擦拭著他心愛的紫砂壺。昨晚他睡得格外香甜,一想到陳默那個黃毛小子,對著一堆他用左手寫出的“天書”徒勞無功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叔。”
李文推門進來,懷裡抱著那摞厚厚的表格。
“哦?審核完了?”吳滿囤眼皮都沒抬,慢悠悠地給紫砂壺澆著熱水,“那小子沒看出什麼問題吧?”
“沒有。”李文的演技,在巨大的壓力和陳默的指點下,已經有了質的飛躍。他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欽佩和後怕,“陳科長說,您這工作做得太紮實了,表格規範,數據清晰,堪稱全鎮表率。他還讓我跟您多學習學習。”
這記馬屁,拍得吳滿囤通體舒泰。他得意地笑了笑:“哼,他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麼叫機關工作?嚴謹!這叫嚴謹!”
“是是是。”李文連連點頭,隨即話鋒一轉,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表情,“不過……叔,陳科長臨了,又提了個小要求。”
“什麼要求?”吳滿囤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說,為了體現我們工作的細致和對老同誌的關懷,建議在每份撫恤金發放表的末尾備注欄裡,補簽一句‘經本人核對無誤,自願領取’。他說,這樣……這樣就更天衣無縫了,以後就算省裡、市裡來檢查,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吳滿囤的動作停住了。
在備注欄裡加一句話?
這聽起來,似乎是個畫蛇添足的要求。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陳默這小子可能是想表現自己,搞點形式主義的東西出來邀功。
多寫一句話而已,自己還是用左手寫,能有什麼問題?反而顯得自己工作更“紮實”了。
“他媽的,窮講究!”吳滿囤罵了一句,但心裡其實已經接受了這個提議。多一道“保險”,總不是壞事。
“叔,陳科長還說了,”李文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絲神秘和討好,“他說,這事劉鎮長那邊還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想法。您要是弄好了,他直接跟您一起去跟劉鎮長彙報,功勞……算咱們民政所的。”
功勞?
吳滿囤的小眼睛裡,立刻閃爍起貪婪的光。
他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背著領導搞點“小動作”,然後拿去邀功的事。這說明,陳默這小子還是嫩,想拿他的工作成果去當敲門磚,討好劉鎮長。
“行!你告訴他,沒問題!”吳滿囤一拍大腿,“不就是加句話嗎?老子今天就讓他看看,什麼叫滴水不漏!”
他讓李文把門關好,再次拿出了他的英雄鋼筆和“左手神功”,準備完成這最後的“點睛之筆”。
然而,他沒有看到,李文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悄悄按下了口袋裡手機的錄音鍵。
下午三點,陳默的辦公室。
他給吳滿囤打了個電話,語氣十分客氣。
“吳所長,表格都弄好了?辛苦辛苦!這樣,您把最終的成品帶過來,我這邊再最後看一眼,咱倆一起去跟劉鎮長彙報這個‘工作亮點’。”